管道里的腐臭味燻得陳硯秋眼楮發酸。
油燈照出壁上厚厚的苔蘚,某些部位夾雜著暗紅色斑點——是干涸的血墨。他彎腰前行,每走幾步就能踢到硬物︰有時是斷裂的毛筆,有時是銅制硯台,甚至還有整塊的號舍木板,上面刻著不同年份的落第詩。
"天聖五年,四舉不第......"
陳硯秋撫過一道深刻的刻痕,指腹傳來刺痛。木板邊緣殘留著某種黑色粉末,湊近聞有硫磺味——是考場專用的防潮藥,但混合了過量硝石就會變成易燃物。
管道突然向下傾斜。
他滑入一個圓形石室,落地時踩碎了滿地陶片。借著燈光,陳硯秋認出這是某種活字的殘骸,每個碎片上都帶著杜氏商號的花押。石室中央擺著口大缸,缸底沉澱著鉛灰色淤泥,表面浮著層彩虹色的油膜。
"活字熔爐......"
陳硯秋用燈芯草蘸了蘸油膜,火焰立刻變成詭異的綠色。這分明是鉛粉與松脂的混合物,但配方比例遠比檀木張的精細。缸旁堆著幾十個麻袋,拆開一看全是《春秋》經文的蠟印殘片——正是考場查獲的那種!
"三十人......"
他數了數麻袋數量,突然明白"活字案"的規模有多大。杜微言團伙至少為三十名考生提供了統一活字,難怪文雁回要親自下場抓人。但更令人在意的是牆角那堆灰燼——燒了一半的名冊上,隱約可見"癸亥年恩科"字樣。
石室另一頭連著向上的鐵梯。
陳硯秋剛踏上第三級,梯身突然劇烈震動。頭頂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接著是重物拖行的悶響。他吹滅油燈,在黑暗中听見金屬踫撞聲——是鎖鏈!
"快些!大人等著這批活字模......"
壓低的人聲戛然而止。陳硯秋屏住呼吸,感到有液體滴在臉上——溫熱、腥甜,是血!
"咚!"
一具尸體從上方墜落,砸在熔爐旁。陳硯秋摸到那人腰間,觸到塊熟悉的銅牌——謄錄所的朱衣吏腰牌!死者喉嚨插著半截刻刀,正是檀木張作坊里疤痕漢子用的那種。
鐵梯盡頭透出微光。
陳硯秋攀到頂端,發現出口被鐵柵欄封著。柵欄外是間寬敞的工坊,十幾個工匠正在忙碌。他們腳踝都拴著鐵鏈,手腕被特制的木枷固定,只能用固定姿勢操作——有人在燒陶,有人在刻字,還有人在往鉛液里添加金粉。
"這批"金相活字"今晚必須完工!"
穿紫袍的背影在工坊盡頭晃動。陳硯秋縮回陰影里——是韓似道!權臣手里捧著本冊子,正與身旁人核對︰"文雁回的筆相譜呢?癸字號房的字跡最遲明日......"
"大人!"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話。陳硯秋看見個朱衣吏慌張跑來︰"貢院出事了!活墨管道破裂,三成考卷被污......"
"廢物!"韓似道摔碎手中茶盞,"立刻啟動備用的金相活字,按乙等預案重印考卷!"
陳硯秋趁機觀察工坊布局。西北角堆著成品木箱,每個都貼著"某年某科"的標簽;東南角是熔爐區,幾個工匠正將滾燙的鉛液倒入字模;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立柱——上面釘著七具尸體,每人天靈蓋都被掀開,露出里面塞滿的黃麻紙。
"筆相師......"
他想起孟九皋說過的話。真正的筆相大師死後,腦顱會被制成"筆相庫",用來儲存不同字體的神韻。而那些黃麻紙上密密麻麻的,正是歷代科舉優秀答卷的筆跡分析!
"什麼人!"
暴喝聲突然炸響。陳硯秋還沒反應過來,鐵柵欄就被猛地掀開。兩個持斧壯漢堵住出口,斧刃上還滴著血——是剛殺了朱衣吏的凶手!
千鈞一發之際,工坊東南角突然爆炸。
陳硯秋被氣浪掀回管道,在墜落瞬間看見熔爐區的鉛液四濺。幾個工匠趁機掙脫木枷,用燒紅的鐵鉗攻擊監工。更驚人的是西北角的木箱接連自燃,火舌吞沒了歷年積累的活字模板!
"璇璣閣的丫頭!"韓似道氣急敗壞的聲音在火場中回蕩,"給我抓活的!"
陳硯秋跌回石室,顧不得滿身擦傷就往反方向跑。管道深處傳來奇異的震動,像是某種巨型機械正在啟動。轉過一個急彎後,他迎面撞上條奔騰的血墨河流——這些暗紅液體從貢院方向涌來,水面上漂浮著無數金線考卷的殘骸。
"小心!"
熟悉的女聲從上方傳來。陳硯秋抬頭,看見薛冰蟾倒掛在管道頂部,綠羅裙下伸出精鋼鉤爪。少女甩下銀絲,他剛抓住就被提了上去。
"看下面!"
薛冰蟾指向血墨河流。陳硯秋倒吸一口涼氣——液體中沉浮著無數活字,每個都泛著詭異的金光。當它們踫撞時,竟自動拼出完整的《春秋》經文!
"金相活字......"薛冰蟾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能自己找考卷的邪物!"
管道突然劇烈震動。
陳硯秋抱緊一根支撐柱,看見血墨中升起個龐然大物——是台青銅鑄造的活字印刷機!機器頂部排列著十二個漏斗,正在源源不斷吞入金相活字;底部則吐出印好的考卷,紙面上墨跡未干就自動折疊成標準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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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似道的終極殺器......"薛冰蟾的鉤爪深深摳進磚縫,"每個活字里都鎖著個落第者的魂魄!"
機器側面突然打開個小窗。陳硯秋瞥見里面坐著個人影,正在飛速檢視印好的考卷。當閃電般的青光劃過管道時,他看清了那人的臉——
文雁遲!
少年雙眼都成了青銅色,十指連接著無數金線。每當活字拼錯,他就痛苦地抽搐,而機器會立刻吐出帶血的廢紙。
薛冰蟾的璇璣匣突然發出蜂鳴。她拆下某個部件扔向機器,零件在空中展開成微型傘蓋,精準卡住最關鍵的齒輪。
"走!趁現在!"
兩人順著管道狂奔。身後傳來金屬扭曲的刺耳聲響,接著是文雁遲撕心裂肺的嚎叫。陳硯秋回頭時,看見整台機器正在解體,無數金相活字暴雨般射向四周。
"趴下!"
薛冰蟾將他按倒在拐角處。活字暴雨過後,管道壁被鑿出千百個小孔,每個孔洞都滲出暗紅液體。更可怕的是這些血墨正在空中凝聚,漸漸形成個模糊的人形......
"活墨成精......"薛冰蟾的聲音在顫抖,"韓似道把《非儒》里的禁術實現了!"
陳硯秋摸出懷中的磁粉活字。當血墨人形撲來時,他猛地撒出所有活字——鉛粉與血墨相撞的瞬間,整個管道里響起萬千落第者的哭嚎!
借著這陣混亂,兩人鑽入一條岔道。薛冰蟾轉動機關帶上的旋鈕,最後三枚鋼針射出,將追兵暫時擋在轉彎處。
"前面是死路。"她喘息著指向盡頭的光亮,"但能通到明遠樓底......"
陳硯秋突然按住她的嘴。
光亮處站著個人影——紫袍玉帶,手持青銅笏板。韓似道不知何時繞到了前方,正冷笑著看向他們。權臣身後,十二名朱衣吏端著青白火焰的銅燈,組成了天羅地網。
"癸字號考生陳硯秋......"韓似道的聲音在管道里回蕩,"你父親沒說完的話,今日該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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