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過薄霧,給庭院里的每一片葉子都瓖上了柔和的金邊。沈星晚醒來時,發現自己依舊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懷里還緊緊抱著那個黑胡桃木小盒。胸口的沉甸甸感和指尖無意識摩挲盒蓋的觸感,清晰地提醒著她昨夜並非夢境。
她坐起身,打開盒蓋。金色的木屑上,那枚她親手刻下的薄荷葉安靜地依偎在兩副葉脈旁邊,新鮮的刻痕在晨光下顯得更加清晰,葉脈頂端那粒微小的木屑依舊穩穩停留。一種奇異的踏實感油然而生。她輕輕合上蓋子,將小盒小心地放在茶幾顯眼的位置,仿佛那是一個剛剛落成的、小小的聖地。
廚房里有輕微的響動。她走過去,看到顧言正背對著她,站在灶前熬粥。高大的身影在氤氳的蒸汽里顯得有些朦朧,動作依舊沉穩利落。旁邊的案板上,放著幾片洗淨的薄荷葉,青翠欲滴。
听到她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只是極其自然地將一把洗好的青菜放進瀝水籃,聲音低沉如常“擺碗。”
沒有問候,沒有寒暄,仿佛她出現在廚房門口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仿佛昨夜兒童房里那場驚心動魄的“教學”從未發生。
沈星晚的心微微一動,那種被全然接納的暖意再次悄然蔓延。她“嗯”了一聲,走到碗櫃前,拿出碗筷,安靜地擺放在餐廳的桌上。
晨光透過餐廳的窗戶,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微塵。兩人各忙各的,沒有交流,卻有一種無聲的默契在流淌。粥香混合著薄荷的清涼氣息,彌漫在小小的空間里。
念初揉著眼楮走出來,小鼻子聳動著“好香啊……”
吃飯時,依舊安靜。但沈星晚注意到,顧言喝粥的速度似乎比平時慢了一些。而且,他今天沒有立刻吃完就起身離開,而是拿起一片薄荷葉,放入了自己的粥碗里,用勺子慢慢攪動著。
沈星晚看著他的動作,看著那抹翠綠在乳白的粥里旋轉,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也下意識地學著他的樣子,拈起一片薄荷葉,放入自己碗中。清冽的香氣瞬間融入米粥的溫潤里,帶來一種奇妙的味覺體驗。
飯後,顧言收拾碗筷,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鑽進工具間或後院。他站在水池邊洗著碗,目光卻似乎透過窗戶,望向了庭院里那兩塊已經初步榫卯結合的巨大木料。陽光正好,照在那堅實的結構上,投下清晰的影子。
他擦干手,轉過身,目光掃過正拿著抹布擦桌子的沈星晚,沉靜地開口“過來。”
兩個字,不容置疑。
沈星晚擦桌子的動作一頓,抬起頭,對上他深邃的目光。心髒又開始不爭氣地加速跳動。他要做什麼?繼續昨天的工作嗎?還需要她幫忙扶住木料?
她放下抹布,跟著他走出屋子,來到庭院中央那巨大的木結構前。
晨光下的木料散發著沉穩的光澤,榫卯結合處嚴絲合縫,顯露出一種沉默的力量感。顧言沒有去拿木槌或鑿子,而是走向工具區,拿回了一件沈星從未見過的東西。
那是一個古樸的墨斗。外殼是深色的硬木,被摩挲得油潤光亮,上面有著歲月留下的細微劃痕。一端是搖柄,另一端是一個小小的、帶著尖針的線輪。
顧言在木料前蹲下身,打開墨斗。里面是飽含墨汁的絲綿,一股濃郁的墨香混合著木頭的氣息散發出來。他抽出墨線,線身被墨汁浸透,烏黑發亮,頂端拴著那根尖銳的金屬簽針。
他捏著簽針,將其精準地刺入其中一塊木料邊緣的一個預設點。然後,他拉著墨線,走向另一塊木料。墨線被繃直,烏黑的線條懸在空中,像一道清晰的邊界,又像一條等待被確認的路徑。
他需要一個人在他固定墨線另一端時,幫他拉起墨線,彈下墨痕。
他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站在一旁的沈星晚。沒有說話,只是將墨斗的搖柄一端遞向她,眼神明確——握住這里,拉直。
沈星晚看著那烏黑的墨線,看著墨斗里深色的墨汁,心里閃過一絲遲疑。這東西看起來古老而精密,她怕自己笨手笨腳弄糟了。
但顧言的目光沉靜而堅持,帶著一種純粹的信任,仿佛認定她可以完成這個任務。
她深吸一口氣,走上前,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握住了墨斗的搖柄。木質手柄溫潤,帶著他掌心的余溫。
顧言見她握穩,便捏著墨線另一端的簽針,走向木料的另一端。他蹲下身,目光精準地測量著位置,然後將簽針穩穩地刺入另一個預設點。
烏黑的墨線被徹底繃直,懸在兩塊木料之間,像一根繃緊的弦。
“拉直。”顧言低沉的聲音傳來,他固定著簽針那一端,目光緊盯著墨線。
沈星晚屏住呼吸,用盡全身力氣,穩穩地握住墨斗,向後微微用力,確保墨線繃得筆直。她能感受到墨線傳遞過來的細微張力,感受到自己在這巨大結構面前微不足道卻又必不可少的存在感。
顧言確認墨線筆直後,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了墨線中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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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眼,目光越過繃直的墨線,看了沈星晚一眼。
那眼神如同古井無波,卻帶著一種儀式般的專注。
然後,他捏著墨線的手指,輕輕向上一提,隨即果斷地向下一彈!
“啪!”
一聲清脆而富有彈性的輕響!
烏黑的墨線如同琴弦般振動,一道清晰、筆直、濃黑的墨痕,瞬間被精準地印刻在了兩塊木料的表面之上!像一道無可辯駁的判決,又像一條通往未來的精準路徑。
墨線的振動通過緊繃的線身傳遞到沈星晚的手上,帶來一陣細微的麻意。她看著那道瞬間出現的、無可挑剔的黑色直線,心里充滿了奇異的震撼。
顧言松開手指,墨線停止振動。他仔細審視著那道墨痕,確認無誤後,才松開了固定簽針的手。
他朝著沈星晚微微頷首。
沈星晚松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剛才一直屏著呼吸。她小心翼翼地松開握著墨斗的手,掌心竟然因為緊張而有些汗濕。
顧言收回墨線,搖動手柄,烏黑的絲線被緩緩卷回墨斗之中。他蓋上蓋子,將那件古老的工具放在一邊。
然後,他拿起一支鉛筆,沿著那道新鮮的墨痕,開始在上面標注各種細密的符號和數字。他的動作很快,筆尖劃過木料,發出沙沙的聲響。那些符號對于沈星晚來說如同天書,但他卻標注得極其專注認真,仿佛在書寫一篇重要的文章。
沈星晚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專注的側臉,看著他筆下那些神秘的符號,看著他與這些沉默木料之間那種深沉的、外人無法介入的交流。她忽然明白,這道墨線,這些符號,才是他真正工作的開始。之前的劈砍、開鑿、結合,都只是準備工作。現在,精確的測量和標記,才是決定最終形態的關鍵。
而她,剛才參與並見證了這關鍵的第一步。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在她心中涌動。她不再只是一個被動的旁觀者或笨拙的學徒,她似乎真正地、哪怕只是極其微小地,觸踫到了他世界的核心邊界。
顧言標注完最後一個符號,放下鉛筆。他再次審視了一遍整個木料和墨痕,然後直起身。
他的目光掃過站在一旁的沈星晚,最後落在那道清晰的墨痕上。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而平靜,像在陳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事實
“下午。去鎮上。”
沈星晚愣住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去鎮上?和她?為什麼?
顧言沒有解釋,說完便轉身走向工具區,開始挑選接下來要用的工具,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需要釘子”一樣平常的交代。
沈星晚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如同被投下了石子的湖面,漣漪陣陣。去鎮上?和他一起?這……這算是什麼?邀請?吩咐?還是……只是他工作需要一個幫忙拿東西的人?
各種猜測在她腦海中翻騰,讓她一時間心亂如麻。而那個沉默的男人,已經再次沉浸到他的工作中,留給她的只有一個沉靜而神秘的背影,和一句攪亂了她一池春水的話。
晨光越發燦爛,庭院里的墨痕清晰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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