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熔金,庭院被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念初捧著那塊為念辰刻好的、溫潤淡金的銀杏木平安牌,指尖細細描摹著“安”字的每一道刻痕,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滿足感如同飽脹的果實,沉甸甸地墜在心口。老樹“樹心”余料的秘密帶來的宏大連接感尚未平息,另一個念頭又如初生的藤蔓,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纏繞上來——他要給小苗搭建的木亭,頂蓋還差最後一步!
那是爸爸顧言精心制作、他參與打磨了支撐柱的頂蓋,榫卯結構精巧,像一頂小小的、等待落成的冠冕。他要用這頂“冠冕”,為他守護的小苗撐起一片晴雨蔭蔽。這個念頭在得知銀杏木余料來源的震撼後,變得無比清晰而迫切。
他放下平安牌,像一陣風似的沖向陽光房角落。那里,小木亭的部件整齊地擺放著四根他親手打磨得光滑圓潤的立柱,還有那件由顧言完成主體結構、只差最後組裝和固定的小亭頂蓋。
念初的目光熱切地投向顧言“爸爸!我們給小苗把‘傘’裝起來吧?今天!就今天!” 他小臉上洋溢著混合著巨大成就感和新使命感的紅暈,大眼楮亮得驚人。
顧言看著兒子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執著,深邃的眼眸里掠過一絲了然,無聲地點了點頭。
父子倆合力將部件搬到小苗旁邊那片被夕照染得格外溫暖的草地上。顧言負責最關鍵的榫卯對接和固定,念初則充當最專注的小助手,遞工具,扶著構件,小臉上滿是參與重大儀式的興奮與嚴肅。
顧言的動作沉穩而精準。他先將四根立柱穩穩地插入預先在草地上固定好的小基座中,調整垂直。接著,他拿起那件精巧的亭蓋,對念初示意“扶穩這邊。”
念初立刻伸出小手,緊緊扶住亭蓋一側的邊緣。木質溫潤的觸感傳來,帶著陽光曬過的暖意。他屏住呼吸,小臉因用力而微微鼓起,努力保持著亭蓋的平衡。
顧言則穩穩地托住另一邊,將亭蓋下方預留的卯口,極其精準地對準立柱頂端打磨光滑的榫頭。他手腕沉穩下壓,伴隨著一聲極其輕微的“ 噠”悶響,亭蓋嚴絲合縫地套在了第一根立柱上!
“好!”顧言低聲道,示意念初可以稍微松點力,但手別離開。
念初激動地小臉更紅了,依言稍稍放松,小手依舊虛扶著。顧言如法炮制,動作流暢地將亭蓋與另外三根立柱依次對接、壓合。每一次“ 噠”的榫卯咬合聲,都像一聲清脆的鼓點,敲在念初的心尖上。看著那頂精巧的木質“冠冕”一點點在爸爸手中、在自己小小的幫扶下,穩穩地落在四根立柱之上,初具雛形,一種巨大的、親手參與創造的滿足感幾乎要將他淹沒!
當最後一根立柱的榫頭完全沒入卯口,發出最後一聲令人心安的“ 噠”聲時,一座小巧玲瓏、古樸可愛的木質小亭,終于穩穩地矗立在了小銀杏苗的旁邊!亭頂微微上翹的飛檐在夕照下勾勒出優美的弧線,投下的一片小小蔭蔽,溫柔地將小苗孱弱的身軀籠罩其中。
“成了!”念初忍不住歡呼出聲,小臉上綻放出無比燦爛的笑容,混合著汗水、興奮和純粹的喜悅。他繞著小小的木亭跑了一圈,從各個角度欣賞著這由他和爸爸共同完成的“守護之傘”。
“還差最後一點。”顧言低沉的聲音響起。他拿起幾枚特制的、小巧的木質楔釘和一柄小小的木槌,“把這些楔釘敲進榫卯的縫隙里,讓它們咬得更緊,風吹雨打也不怕。”
“我來!我來敲!”念初立刻自告奮勇,急切地伸出手,想接過木槌。
顧言看了看兒子興奮的小臉和那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小手,略一沉吟,將木槌遞給了他,又挑了一枚相對容易敲入的楔釘。“小心點,看準了,力氣用在小槌上,別砸到手。”
“嗯!”念初用力點頭,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神里充滿了鄭重。他學著爸爸的樣子,左手小心翼翼地捏著那枚小小的楔釘,尖端對準亭蓋與其中一根立柱交接處的榫卯縫隙。右手高高舉起小木槌,目光緊緊鎖定楔釘的頂端。
他深吸一口氣,手臂用力揮下!
“啪!”
小木槌準確地敲擊在楔釘圓潤的尾部!力道不輕!
然而——
就在木槌接觸楔釘尾部的瞬間,念初扶著亭蓋邊緣的左手食指指尖,因為角度和用力方向的微小偏差,猛地被楔釘尾部那尚未完全敲入、還微微翹起的邊緣,狠狠刮擦了一下!
一陣尖銳的刺痛瞬間從指尖傳來!
“啊!” 念初痛呼一聲,下意識地猛地縮回了左手!
低頭一看,左手食指指尖的皮肉被刮開了一道細細的口子!鮮紅的血珠正爭先恐後地、迅速地涌了出來,瞬間染紅了指尖!
十指連心!劇烈的疼痛讓念初的小臉瞬間煞白,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他緊緊攥住受傷的手指,小小的身體因為疼痛和突如其來的驚嚇而微微顫抖。
“念初!”沈星晚的驚呼聲從不遠處傳來,她抱著念辰快步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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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的臉色也瞬間沉凝,動作極快地一步上前,蹲下身,一把抓住了念初受傷的小手“別動,給我看看!”
鮮紅的血珠順著念初的指尖滴落,有兩三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小亭底部、緊挨著小苗扎根泥土的那根支撐柱的根部!那根柱子,正是念初當初親手打磨、打磨得最為光滑圓潤的那一根!溫潤的木色上,瞬間綻開了幾朵刺目的、小小的猩紅梅花!
“疼…好疼…”念初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混合著疼痛和巨大的委屈。他剛才明明那麼小心了!
顧言眉頭緊鎖,動作卻極其利落。他一手穩穩抓住念初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從口袋(他做木工時常備)掏出一塊干淨的棉布手帕,用力按在流血的指尖上。“按住!用力按住!”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星晚也蹲下來,心疼地摟住念初顫抖的小肩膀,輕聲安撫“沒事了沒事了,媽媽在,爸爸在,按緊就不疼了…”
念初咬著嘴唇,強忍著淚水和指尖鑽心的疼痛,小手死死按著爸爸遞來的手帕。他能感覺到溫熱的血液還在不斷滲出,浸透了棉布,濡濕了他的掌心。巨大的委屈和挫敗感淹沒了他。他只是想幫忙,想為小苗的“新家”盡最後一點力,為什麼會這樣?
顧言仔細檢查了一下傷口。口子不深,但位于指尖神經豐富的部位,疼痛感會格外強烈。他沉聲道“傷口需要清洗包扎。星晚,去拿醫藥箱。” 他依舊緊緊按著念初的手,防止他亂動。
沈星晚立刻起身跑回屋里。
顧言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向了那根被念初鮮血染紅了一小塊的支撐柱根部。鮮紅的血珠滲入了溫潤的木紋,留下幾處深色的、如同烙印般的痕跡。他的瞳孔深處,似乎有極細微的波瀾掠過。
沈星晚很快拿著醫藥箱跑了回來。顧言小心翼翼地移開被血浸透的手帕,沈星晚立刻用消毒棉球蘸著生理鹽水,極其輕柔地擦拭傷口周圍的木屑和血跡。消毒水接觸傷口的刺痛讓念初的小身體又是一顫,眼淚掉得更凶了。
“忍著點,念初乖,馬上就好。”沈星晚的聲音帶著心疼的顫抖,動作卻無比輕柔精準。她仔細清理干淨傷口,撒上一點止血藥粉,然後用干淨的紗布和膠帶,將念初受傷的食指指尖仔細地包扎起來,裹成了一個小小的“白蘿卜頭”。
包扎完畢,尖銳的疼痛感被紗布的包裹感取代,變成了持續不斷的悶痛和腫脹感。念初抽噎著,看著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指尖,小臉上滿是淚痕和沮喪。他看看那座已經矗立起來的小木亭,再看看自己受傷的手指,巨大的委屈和一種“搞砸了”的感覺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顧言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根染血的柱子上。血跡已經干涸了一些,在溫潤的木色上呈現出深褐色的印記。他沉默了片刻,寬厚的手掌輕輕落在念初裹著紗布的小手上,覆蓋住了那受傷的指尖。掌心的溫熱透過紗布傳遞過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沒事了。”顧言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磐石般的穩定,“一點小傷。木亭立起來了,很好。”
他的目光掃過那座在夕照下投下蔭蔽的小亭,最後落在念初含淚的眼楮上“守護一樣東西,有時候…是要付點‘代價’的。這血,不白流。”
念初怔怔地看著爸爸沉靜的眼眸,又低頭看看自己裹著紗布的手指,再看看那根染血的柱子。指尖的悶痛依舊清晰,但爸爸掌心的溫熱和那句“不白流”,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稍稍擋住了那洶涌的委屈。他似懂非懂,但爸爸那份沉靜的力量感,讓他慌亂的心慢慢安定下來。
沈星晚輕輕摟著兒子,心疼地吻了吻他的額角“念初今天特別勇敢,也特別棒。小苗有它的新家了,這是念初和爸爸一起送給它的禮物。手指受傷了,這幾天小心點,很快就好了。”
念初靠在媽媽懷里,感受著媽媽的溫柔和爸爸掌心的溫度,抽噎聲漸漸平息。他再次望向那座小木亭,望向那根染著他血跡的柱子。夕陽的金輝為木亭鍍上溫暖的光邊,那幾處深褐色的印記在光線下,仿佛也帶上了一種沉沉的、難以言喻的質感。
晚風拂過,小苗在木亭的蔭蔽下輕輕搖曳著那片初生的嫩葉。念初受傷的指尖在紗布下隱隱作痛,但他小小的胸膛里,那份守護的意念,卻在疼痛與溫暖的交織中,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沉甸。血浸木紋,如同一個無聲的契約。暖壤深處,稚嫩的根苗與新立的木亭之間,仿佛被那幾滴鮮紅的、帶著疼痛溫度的液體,系上了一條看不見的、更加緊密的紐帶。守護的代價,第一次以如此具象而深刻的方式,烙印在了他的指尖,也烙印在了這片他親手參與建造的蔭蔽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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