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環托兒所的中央醫療區,此刻儼然成了一座冰雕的神聖殿堂。巨大的醫療維生艙被一層特制的超低溫力場緊緊包裹,艙內的溫度恆定維持在無限接近絕對零度的臨界點。陳霜凝靜靜懸浮于其中央,她那銀白的長發宛如被凍結的月光瀑布,在冰晶凝結的維生液中緩緩鋪散開來。她的全身覆蓋著一層薄而剔透的幽藍冰晶,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生命體征微弱得如同宇宙間最為微弱的背景輻射,僅靠著維生艙與盤古站伏羲陣列竭盡全力的維系,才勉強吊著最後那一縷即將消逝的生命之火。
甦允禾的手輕輕貼在冰冷的維生艙壁上,溫柔地撫摸著女兒那冰封的臉頰。她全力催動【生命織潮•沐澤】,翠綠色的生命光暈如同一波又一波最溫柔的潮汐,源源不斷地涌入維生艙內,試圖去溫暖那已然凍結的生命本源。然而,每一次生命能量的觸踫,都恰似水滴悄然落入極地的堅冰,瞬間便被凍結、消散于無形。霜凝的身體,仿佛已然成為她所凍結的那片時空的延伸,無情地拒絕著一切外來的“熱量”。
“允禾…停下…”陳末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滿是疲憊與沉痛。他輕輕按住妻子那因過度透支而微微顫抖的肩膀,說道,“她的‘霜心’…在凍結時空的那一刻…已然與那片區域的規則…融為一體。若是強行注入生命能量…只會加速…規則之間的劇烈沖突…”
甦允禾的淚水無聲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艙壁之上,瞬間凝結成了小小的冰花。她哽咽著說道︰“那該怎麼辦?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她…就這樣…變成一座永恆的冰雕嗎?她可是我們的女兒啊!是為了保護這里才…”
“我明白。”陳末的聲音如鋼鐵般沉重,目光卻緩緩投向維生艙旁懸浮著的兩樣物品——那副曾讓聯邦特派員陷入死機狀態的哈哈鏡手銬,以及艾歐奶奶那本邊角已然卷起的涂鴉本。“金雪莉和林小刀正在全力以赴地分析她所凍結的‘規則狀態’。伏羲陣列也在全力推演解凍的可能性…或許,解開這一切的關鍵,就藏在她自己留下的這些東西里。”
盤古空間站,深淵研究所兼臨時醫療分析中心
金雪莉和林小刀佇立在復雜的全息投影之前,投影的中央,是被放大了無數倍的霜凝微觀生理模型。模型之上,幽藍色的冰晶宛如具有生命的藤蔓一般,深深扎根于她的細胞、神經,甚至是精神核心之中。更為可怖的是,在這些冰晶的內部,流淌著極其細微的、與歸墟之門崩潰時所逸散的規則碎片同源的…黑色紋路!那是在時空凍結的瞬間,不可避免沾染的深淵氣息。
“情況遠比我們預想的還要糟糕。”金雪莉的聲音如同手術刀般冰冷,鏡片反射著幽藍與黑紋交織的詭異光芒。“她所凍結的,不僅僅是時空,更是以自身的‘霜心’規則作為容器,強行容納了那片區域崩潰的時空亂流以及…深淵回響。若是試圖解凍她,無異于釋放一個微型的、極不穩定的時空 深淵炸彈。”
林小刀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速敲擊,殘影連連,盤古站伏羲陣列那龐大的算力正在瘋狂推演著各式各樣的解凍方案。然而,每一個方案的最終結果都指向同一個終點——規則崩潰,身體湮滅。“常規手段已然無效。物理加熱將會引發規則沖突的劇烈爆發。能量疏導則會被冰晶吸收並同化。至于精神喚醒…”他調出霜凝精神核心的模型,那里已然被幽藍冰晶徹底包裹,僅剩下一絲極其微弱的意識波動,在核心的深處艱難地閃爍著,如同風中隨時可能熄滅的殘燭。“…她的意識被冰封在自我構築的絕對零度牢籠之中,拒絕接受一切‘溫暖’的喚醒。若是強行突破…將會徹底碾碎那縷脆弱的意識。”
“絕對的理性…帶來的竟是絕對的絕望…”金雪莉低聲喃喃自語,目光卻如鷹隼般銳利,掃過旁邊懸浮著的哈哈鏡手銬與涂鴉本的模型。“或許…唯有絕對的‘非理性’,才有希望撬開這道絕境之門。”
星環生態園深處,“薪火搖籃”特殊監護區
這里的氣氛同樣壓抑得讓人窒息。陳燼,陳末與甦允禾最小的孩子,安靜地坐在一個特制的精神穩定力場之中。他今年12歲,面容繼承了父母的俊秀,眼神卻格外沉靜,甚至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洞悉一切的深邃透徹。此刻,他額頭上那個自出生便存在的、如同古老符文般的“永恆烙印”,正散發著微弱卻持續不斷的熾白色光芒,光芒之中隱隱有細密的金色數據流閃爍流淌。
甦允禾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生命感知包裹住他,卻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大阻力。那並非是敵意,而是一種…絕對的、冰冷的屏障。仿佛他的精神核心被一層無形的、來自宇宙最深處的寒冰嚴嚴實實地包裹著,隔絕了外界的一切探查。而在這層寒冰的核心之處,甦允禾隱約能夠“觸摸”到一絲殘留的、令靈魂為之戰栗的終極惡意——那正是歸墟之眼最後投來的那充滿惡意的一瞥,所留下的冰冷印記。
“媽媽,我沒事。”陳燼輕聲開口,聲音平靜得絲毫不像一個孩子。他看著甦允禾滿是擔憂的臉龐,嘴角甚至還試圖彎起一個安撫的弧度,然而那弧度卻顯得異常僵硬。“只是…有點冷。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我腦子里…放了一塊冰。”
就在此時,楚曦神色匆匆地趕來,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眼中滿是極致的恐懼。“伏羲陣列…解析結果出來了…關于…關于那最後的一瞥…”
她雙手顫抖著將一份高度加密的精神圖譜投影出來。圖譜的核心,是陳燼的抽象精神模型,一個巨大的、冰冷的、由無數黑色線條勾勒而成的眼楮標記,如同最惡毒的詛咒一般,深深烙印在他的精神核心深處!而伏羲陣列的解析文字,宛如燒紅的烙鐵,重重地灼燒著每個人的神經︰
【目標識別︰陳燼星環個體編碼︰sss 燼)】
【標記性質︰歸墟之眼深度錨定】
【解析結論︰非攻擊性標記。標記作用︰定位最高優先級)、狀態監控持續)、潛力評估極高)。】
【深層意圖推演伏羲陣列風險閾值突破)︰】
【該個體‘永恆烙印’蘊含特殊規則親和性,其精神結構呈現‘絕對純淨’與‘超高可塑性’特質,符合‘完美容器’標準。】
【歸墟意志判定︰此個體為最佳‘降臨容器’候選者之一。標記為…‘菜單’預定項。】
【警告︰歸墟復甦進程與該容器獲取優先級呈正相關。預測︰淵化勢力將不惜一切代價,嘗試捕獲或轉化該目標。】
“菜單…預定項?”陳啟明的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寒意與震驚。
“完美容器…降臨…”甦允禾的身體猛地一晃,幾乎站立不穩。
陳末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出鞘的終焉之刃!他看向陳燼額頭那散發著白光的永恆烙印,又轉頭看向醫療區方向霜凝冰封的身影。歸墟不僅重創了他的女兒,如今還要奪走他的兒子,將其作為降臨的軀殼?!
陳燼靜靜地聆听著,看著投影中那個烙印在自己精神模型上的冰冷眼楮標記。他小小的臉上沒有絲毫恐懼,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了然。他緩緩抬起手,輕輕觸踫著自己發燙的永恆烙印,那烙印的光芒似乎隨著他的觸摸微微流轉。
“原來是這樣…”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幾乎難以听見,“‘空白’的…容器嗎…”
指揮中心,氣氛凝重如鉛
金雪莉的投影出現在指揮中心的中央,她的鏡片反射著霜凝的冰封數據與陳燼的歸墟標記圖譜,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種風暴即將來臨前的平靜︰
“現狀匯總︰”
“1. 霜凝︰規則級深度凍結,目前尚無可行的解凍方案,意識瀕臨消散。關聯物品︰哈哈鏡手銬認知扭曲)、艾歐涂鴉本非邏輯錨點),正在分析中。”
“2. 陳燼︰被歸墟之眼標記為‘完美容器’,成為優先級最高的捕獲目標。永恆烙印狀態激活,具體作用未知。”
“3. 外部威脅︰淵化殘余勢力包含部分叛軍殘部)已確認正在重組,明確將目標指向星環。而聯邦殘余勢力陷入內亂,自顧不暇,無力對我們施以援手。”
“4. 伏羲陣列最新預警︰歸墟之眼標記正散發特殊波動,有可能吸引來自未知維度的淵化個體,或者加速本地淵化生物的變異。”
她微微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眾人,最終落在陳末的身上︰“我們如今面臨著雙重絕境︰若是無法救回霜凝,星環將永遠失去‘冰封的秩序’;若是守不住陳燼,歸墟就將獲得打開現實宇宙的‘萬能鑰匙’。而敵人…絕對不會給我們充裕的時間去慢慢思索應對之策。”
陳末的目光在醫療區維生艙的冰藍光芒與陳燼額頭的熾白烙印之間緩緩移動。一邊是生命垂危的女兒,一邊是被深淵無情選中的兒子。星環托兒所,這座承載著文明未來希望的搖籃,此刻正被緊緊夾在歸墟那冰冷的巨鉗之間,岌岌可危。
他緩緩閉上眼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所有的痛苦、猶豫都被他深深地壓下,眼神中只剩下磐石般堅定不移的決斷。
“盤古站伏羲陣列,立即進入‘燧火’超頻推演模式,不計任何代價,優先破解霜凝的凍結狀態,關聯物品分析權限全部開啟。”
“四象艦即刻進入最高戰備狀態,玄武艦的護盾優先覆蓋醫療區以及陳燼監護區。白虎、朱雀艦迅速組成快速反應獵殺群,對星域外圍的淵化反應源進行徹底清掃。”
“金雪莉,”他看向那冷靜的投影,“啟動‘黑料核彈’最終協議。目標︰聯邦殘余經濟體系,尤其是與‘純淨生命’相關的所有金融節點。把這潭水徹底攪渾,讓那些隱藏在幕後的淵化爪牙…自顧不暇!”
“明白。”金雪莉的投影推了推眼鏡,鏡片寒光閃爍,“金融湮滅協議‘火葬場’啟動。目標︰焚毀舊秩序,為‘搖籃’爭取寶貴的時間。”
她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迅速敲下最後一個指令。
剎那間,早已潛伏在聯邦金融網絡深處、由金雪莉親手精心編寫的“火葬場”病毒程序被瞬間激活!它如同燎原的熊熊野火,沿著預設的金融管道,以燎原之勢瘋狂撲向“純淨生命”及其關聯寡頭的所有核心賬戶、信用節點、期貨市場,乃至支撐其存在的星際債券體系!
聯邦主星,以及所有依賴其金融體系的星域,無數交易所的屏幕瞬間被猩紅的崩盤曲線和無法解讀的亂碼所淹沒!象征著財富與權力的數字如雪崩般迅速蒸發!無數金融大鱷在瞬間從雲端跌落至深淵,發出絕望的哀嚎!一場人為制造的、席卷大半個已知宇宙的…金融末日,在金雪莉的指尖之下,轟然降臨!
混亂,向來是深淵滋生的溫床,但有時候…也是最好的掩護。
星環托兒所,這座漂浮在育嬰星塵之中的搖籃,在長女冰封、幼子被標、強敵環伺的絕境之下,于一片由金雪莉親手點燃的更為龐大的金融火海中,暫時隱匿了身形。它在為冰封的霜凝探尋解藥,為被標記的陳燼構築堅固防線,同時也在為即將洶涌襲來的、歸墟意志的親自收割…做著最後的頑強準備。
冰霜覆蓋的維生艙內,霜凝意識的深處,那片絕對零度的精神牢籠之中。
無盡的冰原之上,懸浮著那副哈哈鏡手銬和艾歐的涂鴉本。涂鴉本被無形的寒風吹開,恰好停留在那一頁——歪歪扭扭的旋轉木馬,旁邊寫著“轉呀轉,頭暈暈,笑哈哈!”。
在冰晶的奇妙折射之下,那行字和圖畫,似乎…極其輕微地扭曲、跳動了一下。
仿佛在這絕對死寂的冰封之中,響起了一聲微不可聞的…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