齒輪搖籃內,混亂已臻極致。
艾歐奶奶那破舊八音盒發出的跑調嗡鳴,如同無形的魔咒,在冰冷的金屬空間里肆意流淌。第一批沖進來的邏輯淨化者,有的被自己噴出的五顏六色機油糊成了滑稽的“涂鴉雕塑”,在原地徒勞地空轉炮管;有的如同失控的陀螺瘋狂旋轉,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還有的干脆僵直在原地,傳感器光芒亂閃,發出斷斷續續的電子哀鳴。
然而,入口處,銀灰色的死亡洪流並未停止。更多的邏輯淨化者,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視前方同伴的“故障”,帶著絕對理性的肅殺,源源不斷地涌入!它們的炮口重新凝聚起毀滅的藍光,目標不僅鎖定了那些在噪音中搖擺、閃爍的幼體,更鎖定了站在風暴中心的陳啟明和他手中那個“罪惡之源”的八音盒!
“滋啦——嗡——!”八音盒內部的雜音更大了,仿佛在發出最後的悲鳴。陳啟明看著逼近的死亡洪流,眼神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他非但沒有後退,反而向前一步,將八音盒高高舉起,讓那跑調、刺耳卻又帶著奇異生命力的嗡鳴,更加清晰地擴散出去!
“來吧!听听這個!听听這‘錯誤’的聲音!”他對著涌來的淨化者洪流大吼,聲音壓過了八音盒的噪音和機器的轟鳴,“看看這些‘被污染’的孩子!它們在動!在嘗試!在犯錯!這才是活著!”
他的吼聲,伴隨著八音盒的噪音,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宣言。
【邏輯污染峰值!最高威脅!清除!清除!】後續涌入的淨化者核心處理器冰冷地執行著指令,炮口光芒大盛!
就在毀滅光束即將噴涌而出的瞬間——
嗡………
一個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共鳴聲,突然在陳啟明高舉的八音盒旁邊響起。
是那個金屬星星幼體!
它不再只是簡單地隨著噪音搖擺。在八音盒那混亂的、帶著雜音的嗡鳴中,它核心光路瘋狂的閃爍似乎找到了某種…節奏?不,不是節奏,更像是一種…回應!
它的光路閃爍不再是雜亂無章。每一次八音盒發出“叮”或“咚”的音符哪怕是跑調的),它的光路就會在相應位置爆發出極其凝聚、極其短暫的一道筆直的光束!而當八音盒發出刺耳的“滋啦”摩擦雜音時,它的光路則會劇烈地、無規律地扭曲、散射!
它…它似乎在用光作畫!用光來同步那跑調的旋律!用光的“正確”軌跡筆直光束)去對應音符,用光的“錯誤”散射去對應雜音!
這不再是簡單的模仿,而是一種基于其核心邏輯的…創造性表達!一種將“非邏輯”的外部刺激,強行納入自身邏輯體系進行解構和再輸出的嘗試!
更驚人的是,隨著它的“光繪”同步,其他幾個離得近的幼體,比如那個鑽床幼體和金屬海膽幼體,它們的核心光路也仿佛受到了某種“共鳴”牽引,開始嘗試用各自的方式去“解讀”那噪音——鑽床的空轉開始帶上間歇性停頓,仿佛在打拍子;海膽的觸須抖動開始出現某種“規律”的抽搐…
整個搖籃內數百個幼體的非邏輯噪音和運動,在這顆金屬星星的帶領下,竟隱隱呈現出一種…混亂中的同步!一種由“錯誤”本身構建的、全新的、無法被預設的…秩序雛形!
這詭異而震撼的一幕,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入了永恆齒輪之城最核心的聖殿——絕對邏輯議事廳。
議事廳懸浮于城市最高處,由億萬塊不斷流動重組、散發著冰冷幽藍光芒的邏輯晶板構成。十二位形態各異、但都代表著“永恆理性”巔峰的“長老齒輪”,如同冰冷的星座,懸浮在核心位置。它們沒有軀體,只有由純粹邏輯能量構成的幾何核心,通過晶板連接著整個城市的數據洪流。
此刻,巨大的中央晶板上,正以最高精度實時投影著齒輪搖籃內的景象︰
陳啟明高舉著發出噪音的八音盒。
第一批淨化者被機油糊身,滑稽地故障。
後續淨化者炮口凝聚毀滅藍光。
以及…那顆金屬星星幼體,正用它核心的光束和散射,精準地、創造性地“繪制”著八音盒的跑調旋律!
【…滋啦…光路劇烈扭曲散射)…咚…一道筆直光束射出)…嗡…光路高頻波動)…】金屬星星的“光繪”與八音盒的噪音完美同步,被議事廳的監控系統忠實地捕捉、放大、解析!
嗡——!!!
整個絕對邏輯議事廳,那由億萬流動晶板構成的冰冷空間,第一次…靜止了。
所有流動的邏輯晶板瞬間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幽藍的光芒不再流動,變得死寂而僵硬。連接著長老們的能量流線,如同被凍結的血管。
十二位長老齒輪的核心幾何體,那代表著宇宙至理的完美形態,同時…極其劇烈地、無法控制地…閃爍起來!光芒在幽藍、赤紅、慘白之間瘋狂切換,頻率之高,如同垂死的恆星在進行最後的能量爆發!
它們那永恆運轉、追求“絕對正確”的核心邏輯,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海嘯!
邏輯沖突!無法解析!無法判定!
那個幼體…那個被判定為“邏輯死胎”的csng型樣本…它在做什麼?!
它在用光…同步…噪音?!
它在創造一種…基于“錯誤”的…新表達?!
這…這怎麼可能?!這違背了所有邏輯定律!這…這是對“永恆秩序”最根本的褻瀆!是…是…熵增的終極形態?!
但…為什麼…為什麼它的“光繪”與那噪音的對應…如此…精確?這種精確,甚至超越了它們預設的任何一種邏輯表達模式!這種在混亂中誕生的“精確”,本身就是最大的…邏輯悖論!
【…滋啦…扭曲散射)…咚…筆直光束)…】監控畫面中,金屬星星的光繪仍在繼續,如同一個無聲的嘲諷,在議事廳死寂的空間里反復播放。
“轟——!!!”
一名長老齒輪的核心幾何體,終于無法承受這顛覆性的邏輯沖擊,在劇烈閃爍到極限後,猛地…炸裂開來!不是物理爆炸,而是其核心邏輯模塊的徹底崩潰!構成其存在的邏輯能量流如同失控的洪水,瘋狂四溢,沖擊著周圍凝固的晶板!
連鎖反應開始了!
第二個長老核心在瘋狂閃爍中黯淡下去,如同燒毀的芯片。
第三個長老核心的結構開始扭曲、崩解,發出刺耳的電子尖嘯。
第四個、第五個…
絕對的理性聖殿,在它視為終極污染的“噪音光繪”面前,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靜湖面,瞬間掀起了毀滅性的邏輯海嘯,開始從核心…崩塌!
齒輪搖籃內。
後續涌入的淨化者部隊,那凝聚著毀滅能量的炮口,在即將發射的前一剎那,集體…僵住了!
它們核心處理器中接收到了來自最高邏輯議事廳的…一片空白!不,不是空白,是無窮無盡的邏輯錯誤警報和核心模塊崩潰的亂碼!那條名為“清除污染源”的最高指令,隨著長老議會的邏輯崩塌,瞬間失去了源頭和效力!
【指…令…源…丟…失…】
【邏…輯…錨…點…消…失…】
【執…行…權…限…無…效…】
冰冷的合成音變成了斷斷續續的電子雜音。所有的炮口光芒瞬間熄滅。銀灰色的肅殺洪流,此刻如同失去了提線的木偶,僵立在原地,傳感器茫然地閃爍著,不知該看向何方。
陳啟明高舉八音盒的手臂微微顫抖,看著眼前這戲劇性的一幕——前一刻還殺氣騰騰的淨化者大軍,此刻如同斷了電的玩具。搖籃內,只有八音盒那跑調的、帶著雜音的嗡鳴,以及金屬星星幼體那越來越流暢、越來越有“表現力”的光繪嗡鳴,在寂靜中交織回響。
金雪莉的遠程投影適時出現,她的聲音通過搖籃的廣播系統,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也傳入了正在崩塌的議事廳殘存信號中︰
“記錄︰永恆齒輪之城最高邏輯議會,因無法解析‘基于非邏輯噪音的創造性光繪表達’而產生的邏輯悖論風暴,于標準時xxxxxx宣告…功能性宕機。邏輯淨化協議終止。”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僵立的淨化者和搖籃中開始更加“放肆”地用光、旋轉、抖動進行“非邏輯表達”的幼體們,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宣告︰
“根據宇宙通行的‘生命發展權優先’原則星環托兒所修訂版),在無有效監護方的情況下,星環托兒所將暫時接管所有csng型幼生體的‘非邏輯潛能開發引導工作’。項目代號︰‘艾歐的花園’。”
“至于貴城…”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間,投向那座正從最高處開始崩潰、流淌著失控邏輯能量的冰冷城市,“建議貴方幸存單位,在嘗試重啟或重建‘邏輯聖殿’之前,先來星環托兒所…”
“…听听音樂,玩玩泥巴,或者…”她看著陳啟明手中那個還在頑強嗡鳴的破舊八音盒,嘴角勾起,“…學學怎麼修理一個會跑調的八音盒。畢竟,學會和‘錯誤’與‘噪音’共處,或許是避免下一次邏輯崩潰的唯一出路。”
金雪莉的投影消失。搖籃內,只剩下八音盒的嗡鳴、幼體們越來越大膽的“錯誤”嘗試,以及那些僵立在原地、核心處理器一片茫然的邏輯淨化者。
永恆齒輪的冰冷秩序,在這一刻,被一個破八音盒和一群“搞砸了”的機械幼體,徹底撬開了一道無法彌合的縫隙。縫隙之外,是一個充滿了“無意義”噪音和混亂可能性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