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陰,對于凡人已是滄海桑田,但對混亂無序的黑水港而言,不過是昨日重現。
污濁的黑水河依舊流淌,破敗的碼頭依舊喧囂,空氣中彌漫的依舊是那股混合著血腥、汗臭與劣質丹藥的獨特氣味。
楊靈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黑水港的邊緣,步履沉穩,氣息內斂。
十年的沉澱,將金丹後期的境界打磨得圓融無瑕,那份源自《十二符咒真經》的獨特道韻,讓他如同深潭,看似平靜,卻蘊含著難以測度的力量。
他徑直走向那座熟悉又陰森的廢棄煉丹房。
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刺鼻的藥味與焦糊味依舊,但這一次,迎接他的並非冰冷的威壓,而是一縷……清雅的茶香?
煉丹爐依舊燃燒著幽藍的火焰,但爐旁的石台上,卻多了一套古樸的紫砂茶具。
腐面叟正佝僂著背,用一只枯瘦的手,動作竟帶著幾分優雅地沖洗著茶盞。
那張腐爛與疤痕交織的恐怖面孔,在氤氳的水汽中似乎也柔和了幾分。
“來了?”
腐面叟頭也沒抬,沙啞的聲音響起,卻少了往日的陰冷,多了幾分……平淡?
他將一只斟了七分滿、茶湯碧綠清亮的茶盞推向楊靈對面的位置。
“坐。嘗嘗這‘碧潭飄雪’,產自東域雲渺山巔,十年也采不得幾兩。”
楊靈眼神微動,心中警惕更甚。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他面上卻不動聲色,依言坐下,姿態從容地端起茶盞。
茶湯清澈,葉片根根豎立如劍,香氣清幽冷冽,沁人心脾,確實是頂級靈茶。
他輕呷一口,一股清涼純淨的靈氣順著喉管而下,滌蕩肺腑,竟有洗滌心神之效。
“好茶。”
楊靈放下茶盞,語氣平淡。
如果不看腐面叟那張足以止小兒夜啼的臉,這場景當真像一位慈祥長者與一位青年才俊在品茗閑談。
腐面叟那只完好的左眼抬起來,幽深的目光落在楊靈身上,仔細打量著。
十年不見,眼前這個年輕人給他的感覺更加深不可測了。
那層金丹後期的外殼下,仿佛蘊藏著一股連他都隱隱感到心悸的、迥異于尋常修士的力量本源。
尤其是那份沉穩與從容,遠超其境界該有的表現。
“小友這十年,看來收獲不小。”
腐面叟沙啞地開口,帶著一絲探究。
“當日你在此突破金丹後期,引動天劫,動靜不小。老夫那時正煉制一爐緊要的‘九陰轉魄丹’,到了凝丹的關鍵時刻,分心不得,未能為小友護法一二,倒是有些遺憾。”
他話語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歉意,仿佛真是一位錯過後輩重要時刻的長者。
楊靈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毫無溫度的冷笑。
“前輩言重了。晚輩福薄,不敢勞前輩護法。能僥幸在血童子、玄骨等人覬覦下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
他特意點出當日強敵,目光直視腐面叟那只幽深的左眼,其中意味不言自明——你當日袖手旁觀,甚至可能樂見其成,如今又何必假惺惺?
腐面叟渾濁的右眼似乎有黑氣微微流轉,但臉上那腐爛的肌肉卻扯出一個更明顯的、堪稱恐怖的“笑容”。
“呵呵,小友吉人自有天相。血童子那等貨色,死了便死了。玄骨重傷遁走,听說前些年也因傷勢過重,死在了一處陰煞之地。倒是幻心和影劍,如同毒蛇般藏匿起來,小友還需多加小心。”
他輕描淡寫地帶過當日之事,將話題一轉。
“小友天資卓絕,根基深厚,如今金丹後期,想必……對那元嬰大道,心向往之吧?”
來了!
楊靈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向往與凝重。
“元嬰之境,脫胎換骨,壽元暴漲,乃是我輩修士畢生所求。然,破丹成嬰,九死一生,談何容易。”
他語氣誠懇,仿佛真的在為前路艱難而憂心。
腐面叟那只完好的左眼精光一閃,仿佛終于等到了切入正題的機會。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
“若老夫說……有辦法能大大增加小友凝嬰的成功率,甚至……能練成那‘九轉凝嬰丹’呢?”
“九轉凝嬰丹?!”
楊靈瞳孔猛地一縮,心髒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了一下!
饒是他心志堅定,听到這個名字也無法保持絕對的平靜!
此丹乃的四階頂級丹藥,功效逆天!
不僅能將結嬰的成功率提升到恐怖的五成以上,更能極大程度上淬煉元嬰本源,使初成的元嬰便遠超同階,潛力無窮!
此丹的丹方早已失傳,所需材料更是珍稀難尋,每一味都足以引發元嬰修士的血戰!其價值,遠非陰髓蛻凡丹可比!
“前輩……能練此丹?”
楊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和難以置信,目光灼灼地盯著腐面叟。
他必須確認,這老怪物是在畫餅,還是真有把握!
腐面叟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盞,慢悠悠地啜飲了一口,渾濁的右眼深處閃過一絲得意的幽光。
他放下茶盞,腐爛的嘴角咧開。
“丹方,老夫有。主材之一,便是當年小友送來的那塊品質上乘的怨魂結晶。其余輔材,老夫這數百年也積攢了不少……只差幾味關鍵的引子,以及一位……能煉制四階頂級丹藥的丹道宗師。”
他目光落在楊靈身上,意思不言自明,丹方我有,材料我有部分,但煉丹師……你懂的。
楊靈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眼神恢復了清明。
“前輩需要晚輩做什麼?如此厚賜,想必代價不菲。”
他直接點明核心。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尤其是腐面叟的午餐,必然沾血。
“痛快!”
腐面叟似乎對楊靈的直白很滿意,枯瘦的手指在石台上輕輕敲擊。
“老夫確實需要小友幫個小忙。替老夫……殺一個人。”
“何人?”
楊靈不動聲色。
“一個金丹大圓滿的修士。名號‘蝕骨上人’,盤踞在距此三萬里外的‘萬毒沼澤’深處。”
腐面叟說出目標,聲音冰冷了幾分。
“此人精研毒蠱邪術,行事狠辣,盤踞萬毒沼澤多年,收集了不少罕見的毒物和陰邪材料。老夫需要他手中的一件東西——‘千足毒龍的內丹’。”
楊靈眉頭微蹙。
“金丹修士?以前輩的修為,彈指可滅,何須假手于晚輩?”
他目光如電,緊緊盯著腐面叟那張恐怖的臉。
“前輩當日一縷神念便讓晚輩如臨深淵,如今氣息更是深如淵海,怕是……已臻元嬰後期之境了吧?殺一金丹,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這是赤裸裸的試探,也是楊靈最大的疑惑!
以腐面叟展露的實力,殺個金丹後期如同碾死螞蟻,何必繞這麼大圈子,用九轉凝嬰丹做誘餌?
腐面叟敲擊石台的手指頓住了。
那只完好的左眼深深地看著楊靈,幽暗的光芒流轉,仿佛在重新評估這個年輕人的膽識和眼力。
沉默了幾息,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忌憚︰
“小友眼力不俗。不錯,老夫確實……已至元嬰後期。”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
“但那‘蝕骨上人’……非是尋常金丹。他背後牽扯的因果,太大。老夫若親自出手,哪怕只是泄露一絲氣息,都可能驚動某些……不該驚動的存在。屆時引發的連鎖反應,非是老夫所能掌控,更非黑水港所能承受!”
他那只腐爛的右眼深處,仿佛有極其恐怖的畫面一閃而逝,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這潭水……比小友想象的,深得多。有些規則,即便是我等元嬰,也不得逾越。否則……便是萬劫不復!”
他沒有明說“不該驚動的存在”是什麼,但那份源自元嬰後期大修士的深深忌憚,卻做不得假。
這反而讓楊靈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波瀾!
能讓元嬰後期都如此諱莫如深,甚至不敢親自對一個小小金凡出手的存在……那該是何等恐怖?
大概率就是化神修士了。
楊靈陷入了沉思。
腐面叟的話,半真半假,但那份忌憚不似作偽。
九轉凝嬰丹的誘惑太大,大到他無法拒絕。
但“蝕骨上人”背後的水也太深,深得讓他心悸。
“此人……有何特殊之處?為何殺他取丹,會牽扯如此之大?”
楊靈追問,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來判斷風險。
“特殊?”
腐面叟發出意義不明的低笑。
“他本身不過是個跳梁小丑。特殊的,是他盤踞的‘萬毒沼澤’深處,以及他背後隱隱牽連的那條線……更多的,小友不必知曉,知道得太多,對你並無好處。”
他再次端起茶盞,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平淡。
“老夫只問小友一句,這樁交易,你做,還是不做?”
煉丹房內,茶香裊裊,氣氛卻凝重如鐵。
幽藍的爐火映照著兩張心思各異的面孔。
一方是深不可測、拋出驚天誘餌的元嬰老怪。
一方是身負逆天符咒、渴望突破卻步步驚心的金丹修士。
楊靈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紫砂杯壁,感受著其中殘留的碧潭飄雪的冷冽靈氣。
他抬起眼,目光平靜無波地迎向腐面叟那幽深的注視。
“蝕骨上人……千足毒龍內丹……”
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這活,我接了。”
腐面叟腐爛的嘴角,無聲地咧開一個更大的弧度,那幽深的左眼中,終于閃過一絲得逞的滿意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