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靈站在那座散發著陰寒與腐朽氣息的廢棄煉丹房前。
刺鼻的藥味混雜著焦糊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咽喉，尋常修士在此恐怕早已心神不寧。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本能的不適，剛欲抬手叩門。
“進來！”
一個沙啞、干澀，仿佛兩塊銹鐵摩擦般的聲音穿透了厚重的門板，直接鑽入楊靈的耳中。
這聲音並非刻意響亮，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無視了空間的阻隔。
楊靈眼神微凝，推開了沉重、吱呀作響的門扉。
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更濃烈的藥味和塵埃。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布滿焦黑痕跡的煉丹爐，爐底幽藍的火焰無聲地舔舐著爐壁，散發出陰冷而非熾熱的氣息。
四周散落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容器、風干的植物、以及一些閃爍著不祥光澤的礦物。
然後，他看到了聲音的主人——腐面叟。
那人背對著門口，佝僂著腰，正在一個石臼中研磨著什麼。
他緩緩轉過身。
楊靈心中微微一凜。那張臉……左邊的半張臉似乎還殘留著人形，但布滿了縱橫交錯的陳年疤痕，如同干涸龜裂的河床。
而右邊的半張臉，則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腐爛景象！
暗紅、紫黑的腐肉附著在森白的顴骨和下頜骨上，一只渾濁的眼珠嵌在腐肉深處，空洞地轉動著。
裸露的牙齒呈現出一種死寂的黃黑色，隨著他咧嘴的動作顯露出來。
“又一個想要丹藥的？”
腐面叟的聲音沙啞，他那只完好的左眼瞥了楊靈一下，渾濁的眼底沒有任何情緒，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他繼續低頭搗藥，石杵與石臼發出沉重而規律的“咚咚”聲，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心上。
“我這里沒有現成的貨，要買的話得等。”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
“晚輩不是來買丹藥的。”
楊靈壓下心頭的不適，保持著恭敬的姿態，微微躬身。
他知道，在這等詭異之地生存的人，絕非善類。
腐面叟搗藥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沒听見。
楊靈繼續道。
“听聞前輩在收購特殊材料，不知具體需要些什麼？晚輩或許能略盡綿力。”
“哦？”
腐面叟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緩緩抬起頭，那只完好的左眼，連同腐肉中那只渾濁的右眼，一同聚焦在楊靈身上。
就在這一瞬間！
楊靈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驟然降臨！
並非那種狂暴的威壓，而是一種深不見底、如同深淵凝視般的沉凝。
空氣仿佛凝固了，連那幽藍的爐火都似乎停滯了一瞬。
煉丹房內原本彌漫的各種駁雜氣息，瞬間被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存在感”所覆蓋。
楊靈感覺自己像是赤身裸體站在冰原之上，被某個龐然大物從極深處審視著，周身靈力都隱隱有種滯澀感，幾乎要自行運轉護體！
元嬰！
一個清晰的判斷在楊靈腦海中響起！
這絕不是一般的元嬰修士能擁有的氣息！
這腐面叟，看似腐朽不堪，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元嬰老怪！
他渾身肌肉瞬間繃緊，體內靈力瘋狂運轉，才穩住身形，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但只要一有風吹草動，就是雷霆打擊。
腐面叟似乎並未察覺楊靈內心的驚濤駭浪，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
他那雙詭異眼楮的注視，讓楊靈感覺自己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
“你有什麼好東西？”
腐面叟的聲音依舊沙啞，但此刻听在楊靈耳中，卻蘊含著難以言喻的分量。
楊靈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從儲物袋中取出那幾株保存完好的溺魂藻。
“前輩請看，這些溺魂藻品質如何？”
腐面叟伸出枯瘦、指甲發黑的手，接過溺魂藻。
他的動作看似緩慢隨意，但楊靈敏銳地捕捉到，在他指尖接觸到藻葉的剎那，一縷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黑色霧氣從他腐爛的半邊臉逸出，纏繞在藻葉上，瞬間又收了回去。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若非楊靈高度戒備且神識遠超同階，根本無法發現。
“品質不錯，”
腐面叟仔細翻看著藻葉，那只完好的左眼中終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而且很新鮮，蘊藏的溺亡怨氣保存得相當完好。”
他頓了頓，腐爛的嘴角似乎向上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更加可怖的笑容。
“這些東西可不好弄，血骨幫那群瘋狗，把溺魂藻產地看得比命根子還緊。”
“僥幸得到一些。”
楊靈的回答更加謹慎，語氣平淡無波，不敢流露出絲毫得意。
“有意思……”
腐面叟發出低沉的笑聲，如同夜梟啼鳴，讓人頭皮發麻。
他隨手將溺魂藻放在一旁一個布滿符文的玉盒中，玉盒自行合攏，隔絕了氣息。
他那只完好的眼楮重新鎖定楊靈，腐爛的半邊臉在幽藍爐火的映照下更顯猙獰。
“這些溺魂藻我全要了。一株，五十中品靈石。”
這個價格相當公道，甚至略高于市價，顯然腐面叟對品質很滿意。
但他接下來的話，才真正讓楊靈心中一動。
“另外，如果你能幫我弄到一些‘怨魂結晶’……”
腐面叟的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絲誘惑和冰冷。
“我可以給你更好的報酬。”
“怨魂結晶？”
楊靈疑惑地問道。
他听說過怨魂聚集之地，但具體凝聚成結晶的形態，卻所知甚少。
“一種由純粹怨念、痛苦與絕望，在特定條件下歷經歲月沉澱，最終凝聚而成的晶體。”
腐面叟解釋道，他那只渾濁的右眼似乎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幽光。
“通常在怨魂聚集地的核心，怨氣濃稠如實質，歷經百年甚至更久，才有可能誕生。它……是煉制一些特殊丹藥的絕佳引子。”
他沒有具體說明是什麼丹藥，但語氣中透露出的渴望不容置疑。
“如果你能弄到拳頭大小的一塊……”
腐面叟伸出枯瘦的手指，比劃了一下。
“我給你一萬中品靈石。”
一萬中品靈石！
加上溺魂藻的收入，購買陰髓蛻凡丹的目標瞬間近在咫尺！
巨大的誘惑如同重錘敲在楊靈心頭。
但同時，腐面叟那深不可測的元嬰修為帶來的壓力，以及對方話語中對“特殊丹藥”的渴求，都讓他明白，這報酬背後，必然是九死一生的凶險！
楊靈強行壓下心中的悸動，冷靜問道。
“不知前輩可知，哪里能找到這種結晶？”
“黑水港北邊，深入荒山，有個地方叫‘哭泣谷’。”
腐面叟的聲音帶著一絲追憶般的森冷。
“千年前，那里曾是一個凡人城鎮，被一伙流竄的尸修血祭了滿鎮生靈，怨氣沖天，至今不散。久而久之，那里就成了怨魂的巢穴……怨念之重，在整個黑水港周邊都排得上號。”
他那只完好的眼楮緊緊盯著楊靈，腐爛的半邊臉肌肉微微抽動。
“不過，小子，我得提醒你。那地方……很‘餓’。尋常的金丹修士進去，骨頭渣子都未必能剩下。里面的怨魂，受千年怨氣滋養，早已不是普通的游魂野鬼可比，凶戾無比，更可能誕生了鬼帥那種鬼東西。一般人進去，可就真出不來了。”
他的語氣平淡，卻字字如冰錐，既是警告，也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測試。
楊靈沉默了片刻。
一萬靈石的誘惑，陰髓蛻凡丹的希望。
腐面叟那元嬰期的恐怖氣息，以及“哭泣谷”的凶名，則像冰冷的潮水試圖將其澆滅。
最終，求道之心壓過了恐懼。
他抬起頭，目光迎向腐面叟那詭異的目光，眼神中沒有畏懼，只有一片沉靜。
“我可以試試。”
“好！”
腐面叟似乎對楊靈的反應頗為滿意，那恐怖的“笑容”又擴大了一分，露出更多黑黃的牙齒。
“有膽氣！不過……”
他話鋒一轉，那只渾濁的右眼似乎有幽光流轉。
“記住我的話，小心為上。那里的‘東西’，對生魂的渴望，超乎你的想象。去吧，拿到結晶，回來找我。”
他揮了揮手，仿佛驅趕一只無關緊要的蟲子，重新轉過身，拿起石杵，再次開始那沉重而規律的“咚咚”搗藥聲。
那單調的敲擊聲在寂靜陰森的煉丹房里回蕩，仿佛在為楊靈即將踏上的險途敲響喪鐘，又像是在催促他趕緊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楊靈沒有絲毫停留，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禮，轉身，步履沉穩地走出了煉丹房。
直到沉重的木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那刺鼻的氣味、幽藍的爐火以及腐面叟那令人心悸的氣息，他才感覺壓在心頭的那座無形大山稍稍松動。
站在門外，他深深吸了一口外面雖然渾濁但相對“正常”的空氣，眼神變得無比凝重。
元嬰老怪…哭泣谷…怨魂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