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沉重的木板被一寸寸撬開,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顧承硯親手握著撬棍,手背青筋賁起,動作沉穩而決絕。
一股塵封多年的霉腐之氣混雜著濕冷的土腥味撲面而來,燻得人幾欲作嘔,他卻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井底幽深,並非想象中的污泥堆積,而是整齊地碼放著三只大小相近的陶罐,靜靜地躺在黑暗中,仿佛沉睡了數個世紀的秘密。
青鳥將陶罐一一取出,小心翼翼地擦去表面的泥污。
顧承硯親自打開了第一只陶罐的油布封口。
里面是一疊用油紙緊緊包裹的泛黃照片。
展開第一張,在場所有人的呼吸都為之一滯。
照片的背景,正是他們腳下這座顧家老宅的庭院,只是當年的花木更加繁盛。
照片上,一個身穿素雅旗袍、笑靨如花的女子站在正中,正是林芷蘭。
她的身邊,簇擁著十余名意氣風發的青年男女,他們身後懸掛著一條醒目的橫幅,墨跡力透紙背——“江南實業自救會”。
青鳥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驚駭“這……這不是七年前軍統在江南地區秘密扶持的民族資本聯合體嗎?對外宣稱是商會,實則是我們的外圍情報網和資金來源!”
顧承硯的目光沒有停留在林芷蘭的臉上,而是逐一掃過那些陌生的面孔,最終,他的視線如鷹隼般鎖定在照片角落一個戴著金絲眼鏡、嘴角微微下撇的中年男人身上。
不等他開口,青鳥已經失聲叫道“是他!棉紗交易所現任的監察主任,周文翰!我記得清楚,當年少爺您提議商會聯合抵制日貨,就是他,帶頭投了反對票,說我們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第二只陶罐打開,里面是一卷保護得極其完好的微型膠卷。
沖洗房內,刺鼻的藥水味彌漫。
當那張模糊的影像在燈光下逐漸清晰時,青鳥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一份手繪的日軍在吳淞炮台的軍事布防草圖,火力點、兵員配置、防御工事……精細到令人發指。
而圖紙右下角的日期,赫然寫著——1931年。
“1931年……”顧承硯的聲音冷得像冰,“這比九一八事變後,軍統內部那樁所謂的情報泄露案,足足早了七個多月!芷蘭……她在那時就已經洞悉了日軍的狼子野心。”
這意味著,當年那場導致無數同志犧牲、組織元氣大傷的“泄密案”,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清洗!
林芷蘭早已察覺,卻無法聲張,只能用這種方式,將最原始、最干淨的證據保留下來。
甦若雪一直沉默著,直到第三只陶罐被遞到她面前。
她的指尖冰涼,輕輕捧起陶罐,入手溫潤。
在撫摸罐底時,她忽然感到一絲細微的刻痕。
借著燈光,一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簾“若雪吾妹,見此如見我。”
是姐姐的筆跡!
一瞬間,強忍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她顫抖著打開封口,里面沒有驚天動地的情報,只有一本被翻閱得起了毛邊的手抄本《女誡》,以及幾封牛皮紙信封,信封上沒有郵票,也未曾寫下地址。
她抽出一封,展開信紙。
熟悉的墨香撲鼻而來,字跡卻不似平日的從容,帶著幾分倉促與決絕。
“……我入虎穴,非為功名,只為替你,替千千萬萬個像你我一樣的姐妹,守住這世間的光。前路凶險,生死難料。若我不在,勿要悲戚。顧家少東顧承硯,有勇有謀,心懷家國,是可信之人。我已將‘火種’交托于他,如托性命。望你此後,平安順遂,忘卻仇恨,如尋常女子般,嫁人生子,靜好一生……”
信紙從指間滑落,甦若雪猛地背過身去,雙肩劇烈地顫抖。
淚水無聲地滾落,砸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她終于明白,姐姐留給她的不是任務,不是仇恨,而是一份最沉重、最溫柔的守護。
大廳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青鳥將那張合影照片拍在桌上,指著周文翰的臉,雙目赤紅,牙關緊咬“叛徒!這個老狐狸,潛伏得太深了!當年他反對您,就是為了阻止我們商會的力量擰成一股繩!他現在身居高位,對我們的組織架構了如指掌,他若叛變,整個‘春繭計劃’都會萬劫不復!少爺,必須立刻清除他!”
“不。”
顧承硯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緩緩抬起手,制止了青鳥的沖動。
他的目光深邃如海,掠過那張照片,最終落回井口的黑暗中。
“芷蘭既然知道他有問題,卻沒有動他,甚至把他和這份最重要的情報放在一起,這本身就說明了問題。”顧承硯的語速很慢,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敲在眾人心上,“她預見到了組織會被滲透,所以布下了兩手準備。杭州的商行是‘餌局’,里面放著足以以假亂真的假情報,是用來釣魚的。而這口枯井,才是‘真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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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青鳥,眼神銳利如刀“一個已經暴露在我們眼皮底下的敵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藏在暗處,我們一無所知的毒蛇。周文翰這顆釘子,既然還在,就讓他繼續釘在那里。他若活著,自以為潛伏完美,便是我們最好的盾牌,替我們擋住來自東京的視線。”
顧承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既然他們想看戲,我們就演給他們看。青鳥,去,把杭州那批‘假’膠卷復制一份,想辦法‘不經意’地泄露給我們在城里的日本線人。內容嘛……就說我們發現了一處新的地下軍火庫,坐標就定在城西那片廢棄的倉庫區。”
青鳥眼中閃過一絲明悟“讓他們去炸個空倉庫?制造我們內部混亂、情報失準的假象?”
“正是。”
“那我呢?”甦若雪擦干眼淚,走了過來。
她的眼神不再是純粹的悲傷,而是淬煉出一種鋼鐵般的堅毅,“姐姐的‘江南實業自救會’,不能就這麼散了。我提議,以整理先輩遺物、重振江南蠶桑業為名,重啟自救會的名義,邀請當年所有會員的後人,來顧家老宅,召開一場紀念茶會。”
她從顧承硯手中拿過紙筆,親自擬寫請帖,一筆一劃,力道沉穩“緬懷故人,共議蠶桑新法。”
顧承硯看著她,眼中流露出贊許與心疼。
他明白她的意思。
這場茶會,既是祭奠,也是甄別。
是對忠誠的召喚,也是對叛徒的審判。
誰推托不來,誰百般打听細節,誰的反應過度,誰就是心里有鬼!
“好,就這麼辦。”顧承硯一錘定音,“茶會,定在三日後。”
三日後的清晨,天光未亮,晨霧如紗,從老宅的井口裊裊升起,纏繞著庭院中的草木。
顧承硯獨自立于老宅的天台上,迎著微涼的晨風,將那本林芷蘭手抄的《女誡》輕輕放回陶罐,重新封好,沉入井底。
“你托付的光,我替你護著。”他低聲呢喃,像是一個跨越生死的誓言。
他轉身下樓,晨光將他的身影拉得修長。青鳥早已等候在樓下。
“從今夜起,”顧承硯的眼神冷冽如霜,“所有‘春繭計劃’的信使,全部配發真武器。”
與此同時,一封印著燙金“顧府”字樣的茶會請帖,被恭敬地送到了棉紗交易所監察主任周文翰的府上。
書房內,周文翰慢條斯理地拆開信封,當他的目光落在“江南實業自救會”那幾個字上時,動作微微一頓。
他那張總是掛著保守而刻板表情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詭異的冷笑。
他將請帖隨手丟在桌上,轉身走到牆邊,打開一個暗格保險櫃。
他沒有取出手槍或是金條,而是一部沉重的老式英文打字機。
他將一張空白信紙卷入打字機,修長的手指在冰冷的鍵帽上撫過,隨即,清脆而富有節奏的敲擊聲在寂靜的書房中響起,敲下了第一行觸目驚心的字
“白鷺未死,但顧承硯,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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