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信穿過那片松林時,當歸坪的晨霧正順著梯田的溝壑流淌。坪上的當歸睫稈頂著紫色的傘形花序,像撐著無數把小陽傘,根睫被藥農的小鋤刨出時,黃棕色外皮沾著濕潤的紅土,斷面的 “油頭” 處泛著細密的油點,活像埋在土里的金簪。
二十口鐵鍋沿坡地的走向排開,每口鍋旁都立著塊刻著時辰的木牌,從 “卯時” 到 “酉時” 依次排列。灶膛里的柏木柴燒得正旺,煙子順著陶管繞著晾架盤旋 —— 那里分層掛著不同時辰炒制的當歸片,煙氣裹著酒香在竹條上凝成細小的水珠。當歸坪站在標著 “巳時” 的鍋前,手里的銅鏟正翻攪著酒液,琥珀色的黃酒泛起細密的泡沫時,他往鍋里撒了把當歸的須根“這須子得提前用酒浸透,炒的時候能給歸身添點辛香。” 他舀起一勺酒往竹篩里的當歸片上澆,酒液順著斷面的紋路滲進去,在 “油頭” 處聚成小小的油珠,“卯時炒歸頭,得用四兩酒;巳時炒歸身,三兩五錢正好;酉時炒歸尾,三兩就夠,多一滴都失了分寸。”
竹筐沿坡擺成三排,歸頭片肥厚如指節,歸身片勻淨似柳葉,歸尾片縴細若發絲。扎藍頭巾的藥工正用竹夾分揀,把帶焦斑的挑出來扔進陶甕“這些得用新酒多浸半個時辰,再單獨炒。” 她往木牌上系著不同顏色的布條,“昨天那筐歸身有小半帶焦斑,當歸坪說‘帶焦斑的炒出來,活血力得減三成’,愣是讓我們挑了整整一上午。”
“這不是挑剔,是對得起等著用藥的人。” 當歸坪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舌舔著鍋底發出 啪聲,“民國時有個藥鋪老板,把發霉的當歸用酒泡了賣,結果耽誤了坐月子的婦人。” 他指著牆角的石臼,臼里的當歸須正被搗成粉,“你看這石臼的凹痕,是光緒年間傳下來的,當年老藥工為了把須子搗細,每天天不亮就開始搗,硬是把青石臼搗出了深坑。”
梳著雙丫髻的當歸香抱著酒壇走來,壇身上的麻繩纏著紅綢帶“爹,李爺爺說這酒得用柏木火溫,比松木多出兩分辛烈。” 小姑娘揭開泥封,酒香混著熱氣漫開來,在晨光里凝成淡金色的霧,“他還說,您去年為了等這壇酒,把分好的歸頭、歸身、歸尾分著晾,潮了就用炭火分層烘,一點水汽都不能留。” 當歸坪接過酒壇時,指腹在壇口的豁口上摩挲 —— 那是五年前山洪時,他抱著酒壇往高處跑,被石頭磕的。
突然間,一陣震耳欲聾的拖拉機轟鳴聲劃破了寧靜的空氣。聲音由遠及近,仿佛一頭咆哮的巨獸正在逼近。
戴金戒指的漢子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噪音嚇了一跳,他手一抖,原本扛在肩上的麻袋“砰”的一聲重重地摔落在地上。麻袋里的當歸片像是被驚擾的蜂群一樣,紛紛揚揚地散落出來,在地上鋪成了一片雜亂的黃褐色。
這些當歸片看起來有些奇怪,它們的頭尾混雜在一起,而且每一片都泛著一種不自然的油亮。戴金戒指的漢子瞪大眼楮,看著這些當歸片,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坪老頭,你看看你這分時炒的歸身,居然敢賣一百五!”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和不滿,“我這混炒的才賣一百,藥鋪憑啥非得等你的貨?”
說著,他氣呼呼地抓起一片當歸片,塞進嘴里狠狠地咀嚼起來。然而,當歸片剛一入口,一股嗆人的酒味就直沖他的鼻腔,讓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呸呸呸!”他連忙把嘴里的當歸片吐出來,“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啊?不都是黃片片嗎?有啥區別?”
當歸坪把銅鏟往鍋沿一磕,火星濺到漢子的皮鞋上“你這混炒的能活血調經?” 他捏起片漢子帶來的當歸,指甲一刮就露出干澀的斷面,“去年王大嬸用了你這貨,吃了倆月還是痛經,最後還是靠我這巳時炒的歸身才好利索。” 他從懷里掏出個油布包,里面是張泛黃的藥書,“這是宣統年的刻本,上面寫著‘當歸需分時炮制,歸身為主,酒炒至透’,比你那印著洋文的說明書靠譜。”
晾架上的當歸片正滴著酒珠,不同時辰炒制的顏色深淺分明。穿長衫的老中醫用銀簪挑起片巳時炒的歸身,對著光看斷面的紋路“好的巳時酒炒歸身,斷面得像浸了酒的琥珀,油點里都透著活氣。” 他往藥方上蓋了個紅印,“就像老話說的,‘藥分時辰炮制,功效各有不同’。”
日頭過晌時,藥農們開始往晾架搬當歸。當歸坪往亂信包里塞了三包酒炒當歸,分別貼著 “歸頭”“歸身”“歸尾” 的竹牌“過了那道河就是枸杞坡,他們用酒蒸枸杞總掌握不好分時火候,你把這三包帶去,讓他們看看正經的分時炮制該是啥樣。” 當歸香往亂信兜里塞了個小布包,里面是曬干的當歸花“這花泡茶能活血,就像我爹說的,做藥要是分不出時辰,不如回家種莊稼。”
亂信過河時回頭望,當歸坪正站在鍋前分時辰添柴,銅鏟在陽光下閃著光。坪邊的木牌上,“當歸坪” 三個字被曬得發白,旁邊新刻的 “分時酒炒” 四個字,在暮色里透著股較真的亮。河水里的光斑隨著水流晃蕩,把酒香帶向更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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