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很清楚︰練技巧是一回事，理解規矩又是另一回事。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讓技巧和規矩在他身體里熔為一爐，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判斷，只需要反應。
球場的規矩，是血寫的，是一次次實戰中逼出來的東西。
不是你練得多，就能贏一場球；不是你準，就能立足。真正的強者，靠的是臨場決斷、節奏感、預判、防守意識、空間嗅覺……這些在訓練場上琢磨不出的細節，才是真正決定你能否留下的關鍵。
甦盤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他今天要練的，不是單純的投籃，而是控球時對抗中的“護球節奏”。
——這是校隊最缺的控衛素質。
進攻可以差一點，防守也能彌補，但一個控衛不能在壓力下保持節奏，那整支隊伍都會被拖垮。
他換上包里最輕的一雙鞋，踩上球場的那一刻，整個人仿佛一下子沉了進場地。他閉著眼，深吸一口霧氣，然後緩緩呼出。
“想練節奏控制？”忽然一個聲音從側面傳來。
甦盤睜開眼，是校隊的第三替補，那個總喜歡打快攻、卻又總控不住節奏的小前鋒，叫林肖。
林肖斜靠在鐵網邊，手里把玩著一個半新不舊的球，嘴角掛著一絲調侃︰“你想打後天的選拔賽，是吧？我听說你在練急停投籃。”
甦盤沒有回話，只是點了點頭，低頭開始拍球，節奏一開始緩慢而規律，然後突然變得密集、急促，像一陣雨點打在瓷瓦上，隨後又驟然緩下來，恢復到最初的緩拍。
林肖眯起眼，看著他指間節奏的變化，哼了一聲。
“你還差得遠。你知道真正的對抗里，別人不是站著讓你練拍球的。”
甦盤抬頭，眼神平靜︰“所以我需要你。”
林肖一愣，隨後笑了︰“你這是在找我陪你練對抗？你知道你現在的水平……唉，你別怪我說話難听，你被我撞一下都能倒半天。”
“那就撞。”甦盤說得極淡，但每個字都仿佛重錘敲在地上。
林肖聳了聳肩，走進球場︰“行，那我們來點真的。你設個假想情景，我壓迫防守，你突破給我看，如果我能在你三步內切斷你的節奏，那你就換一種方式；如果你能突破我，我陪你練兩小時。”
甦盤點頭。他熟練地運起球，肩膀微微一低，右腳向外一引，左手抬起護球，一連串動作配合得像一台精準機械。
林肖並不動，只是眯著眼看他，然後突地往前一步，身體低伏，眼神銳利如刀。
“來了！”
甦盤忽然加速，球從左手交給右手，身子一沉，但就在那一瞬間，林肖往左一貼，整個人像牆一樣橫在他的面前。
撞上了。
甦盤只覺得胸口一悶，肩膀傳來一陣刺痛，被撞得身體向後一歪，球從指尖彈出，滑進了水跡中，發出一聲輕響。
“哎。”林肖搖頭，“太嫩了。你節奏是變了，但身體沒有協同，你的腳步沒帶動肩膀，你騙不了我。”
甦盤捂了捂肩膀，深呼吸一口，眼中卻並沒有挫敗，反而帶著一種更熾熱的亮光。他在心里默默分析——第一步節奏變了，但延伸性不夠，肩部假動作力度太弱，轉身的那一瞬間還差了半個呼吸。
他撿回籃球，指尖沾滿水珠。他沒有說什麼，只是低頭繼續拍球。
“再來。”
林肖挑了挑眉頭，回到原地。
第二次。
甦盤依舊從左側起步，但這一次，他故意把球推出一小步，然後身體不跟上，讓林肖以為他要遠步強突。林肖果然被帶動了一瞬，步伐往右踏，準備迎擊。
下一刻，甦盤突然收球，腳下死踩地面，腰部一個急甩，整個人低空切過，像蛇一樣從林肖右肋下穿過。
“咻——”
球輕輕一彈，甦盤抬手便是一記跳投。
“唰。”
干淨，利落。
林肖眨了眨眼，驚訝地看著他。
“你剛才那個節奏是怎麼做的？”
甦盤擦了擦汗︰“我記住你第一次撞我的時候，肩膀停頓點在哪兒。剛才我先引誘你出腳，然後用你的節奏斷開你自己的重心。”
林肖咧嘴一笑，忽然認真了︰“好，那我陪你練。”
從那一刻開始，兩人的訓練進入了實戰節奏。林肖不停地貼身防守，逼甦盤調整腳步；甦盤不斷地用節奏、虛晃、轉身來尋找微小的空隙。
每一次對抗都像是一場小型戰斗，每一次喘息都浸滿了汗水和意志。
而在甦盤心中，有一道清晰的聲音不斷響起——打球不是花哨，是要在對抗中，掌控每一拍節奏，每一次呼吸的機會。
這是籃球場的規矩。
不能退。
不能慌。
不能亂。
如果你放棄了一次節奏，那你就放棄了一次機會；如果你失去了節奏，那你就交出了主動權。
時間流逝，天光漸明。
當林肖累得坐在場邊，喘著粗氣時，甦盤還在一個人默默練習腳步重置。他的膝蓋早已開始發熱，腳踝也有些酸脹，但他仍然咬著牙，控制每一次啟動和停頓的節奏。
“你真是瘋了。”林肖苦笑著看他，“你這種練法，跟真打還累。”
甦盤停下，轉頭望著他，眼神堅定如山。
“打比賽是十五分鐘內爆發一切；練，是在六十分鐘內把那十五分鐘拆成每一秒。”
他已經連續練了三個小時。
林肖早已走了，天光徹底撕裂了霧氣，陽光穿透球場那層生銹的鐵網，如金針刺進場地，劃出一道道斜斜的光柱。
甦盤盯著籃筐，那金屬的圓環在陽光下閃著微光，仿佛某種誘惑，又似某種挑戰。
他不是第一次想灌籃，但從沒正式做過。
以前不敢。不是因為跳不起來，也不是怕丟臉，而是他知道灌籃背後真正的要求不是爆發力，而是對身體控制的極限信任。
空中那一瞬間，是孤獨的，是無依的。你得在騰空之後用雙手控住一切——球、距離、速度、力量——你要在極短的時間里判斷如何用最安全的方式把球砸進那個框，而不讓自己摔下來。
甦盤知道，今天就是那個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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