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初春的蛤蟆灣還裹著一層未散的寒氣,田埂上的麥苗剛冒出淺綠的芽尖,風一吹,就帶著泥土和枯草的混合氣息,漫過村里的土坯房。
可這股子冷意,卻半點沒擋住蛤蟆灣副業榨油坊的熱度——不過短短一天工夫,這事兒就像長了翅膀似的,飛遍了灣里的角角落落,連鄰公社的人都趕著牛車往這兒跑,就為了來這里榨油,還能得一半的豆渣餅。
蛤蟆灣的副業榨油坊得到上面領導的認可,這事從大隊部的書記劉文瑞和村長李志的嘴里說出來後,最先收益的是對面岸的黃皮村王大娘。頭天傍晚她挎著籃子去河邊洗衣,遠遠就看見榨油坊門口圍了一圈人,煙囪里飄著淡淡的油香。
湊過去一問,才知道是江奔宇領著古鄉村里幾個後生搞的副業,得到領導的認可重新開始,更是光明正大地接單做,所以重新開始的頭一天榨出來的花生油,油色亮得像琥珀,倒在碗里能聞見一股子醇厚的花生香。王大娘當即就買了半斤,回家炒了盤青菜,連挑食的小孫子都多扒了兩碗飯。轉天一早,她就搬著小板凳坐在曬谷場,逢人就說“奔宇這孩子有出息!榨的油比供銷社賣的還香,往後附近村人吃油不用再跑鎮上了!”
這話像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水里,一下子就漾開了。晌午的時候,曬谷場就聚滿了人,有問榨油坊收不收花生的,有想跟著學手藝的,還有鄰村的村長托人來打听,想討個搞副業的法子。連古鄉村里最不愛管閑事退休的老支書,都拄著拐杖去榨油坊轉了一圈,摸著那台擦得 亮的榨油機,對著江奔宇點頭“小子,干得好!給咱古鄉村長臉了!更是給我們紅旗公社長臉。”
可這熱度還沒等降溫,鎮上的表揚就跟著來了。那天上午,公社的大喇叭響得格外早,播音員帶著抑揚頓挫的聲調,念著《關于表彰蛤蟆灣副業榨油坊的通報》,說這是“立足本地資源、帶動村民增收的好典型”,號召全縣全鎮的生產隊都來學習。緊接著,鎮上的通訊員就騎著自行車來了,在村頭的老榕樹上貼了張大紅紙寫的表揚通告,紅紙上的字用毛筆寫得遒勁有力,老遠就能看見“蛤蟆灣”三個大字。
這下子,蛤蟆灣徹底成了中縣的“副業標桿”。不光周邊村子的人來參觀,連縣城里的干部都坐著吉普車來了,圍著榨油坊問東問西,手里的筆記本記個不停。村里的後生們都覺得臉上有光,見人就說“咱村的榨油坊上公社通報了”,唯獨江奔宇,听到這消息時,臉色卻沉了下來。
那會兒江奔宇正在榨油坊里檢查機器,手指摩挲著榨油機的鐵殼子,還帶著剛運轉完的余溫。旁邊的同村伙伴二照正眉飛色舞地說“宇哥,咱這下可火了!剛才鎮上干部還問我,下次能不能去別的村教他們榨油呢!”。
江奔宇卻沒接話,只是皺著眉,心里翻來覆去想著“樹大招風”四個字。他想起去年鄰村的豆腐坊,也是因為搞副業搞得紅火,被人舉報說“投機倒把”,最後豆腐坊停了,連坊主都被拉去公社談話,折騰了半個月才完事。現在蛤蟆灣的榨油坊這麼扎眼,保不齊就有人眼紅,背地里使絆子。
“不行,得想個法子穩住。”江奔宇心里打定主意,拍了拍手上的灰,對趙二柱說“二照,你先盯著這兒,我去鎮上辦點事,下午就回來。”沒等二照多問,江奔宇就從榨油坊牆角推出那輛的“永久”牌自行車——車把上還纏著幾圈膠布,是上次趕集時被石頭磕壞的——跨上去,腳一蹬,就順著村道往鎮上騎。
初春的風還帶著刺骨的涼,吹得江奔宇的耳朵發疼。他把衣領往上提了提,眼楮盯著前方的路。田埂兩邊的油菜還沒開花,只有綠油油的葉子鋪在地上,偶爾能看見幾只麻雀從地里飛起來,落在路邊的松樹上。路上遇到幾個趕集回來的村民,老遠就跟他打招呼“奔宇,去鎮上啊?是不是給榨油坊買零件?”江奔宇笑著點頭應著,心里卻沒放松——他要去的不是供銷社,是鎮上唯一的那家印刷店。
鎮上的印刷店在供銷社旁邊,是個不足十平米的小房子,木質的門楣上掛著塊褪色的木牌,寫著“三鄉鎮印刷社”。推門進去,一股濃重的油墨味就撲面而來,嗆得江奔宇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店里只有一個人,是個姓劉的老師傅,正戴著老花鏡,趴在桌子上印東西,手里的油滾沾著黑色的油墨,在紙上慢慢滾動。
“劉師傅,忙著呢?”江奔宇放輕腳步走過去,盡量不打擾對方。
劉師傅抬起頭,摘下老花鏡揉了揉眼楮,看清是江奔宇,才笑著說“是奔宇啊!你這小子,平時不怎麼來鎮上,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江奔宇沒繞圈子,拉了把椅子坐在劉師傅旁邊,壓低聲音說“劉師傅,我想麻煩您印點東西,要快,還得保密。”
劉師傅愣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平靜,指了指桌子上的紙“印啥?糧票模板?還是生產隊的通知?”他這店里啥都印過,早就見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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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協議。”江奔宇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疊得整齊的紙,小心翼翼地展開,“我擬了個稿子,您照著印,大概要五百份。”紙上寫的是《蛤蟆灣榨油坊村民合作協議》,里面明明白白寫了村民入股的方式、分紅的比例,還有榨油坊的安全責任、原材料采購的規矩——江奔宇想好了,把這些都白紙黑字寫下來,一是讓村民放心,二是就算有人想找茬,也有協議當憑證,不至于說不清。一句話把手里的分紅型全部賣完,就留下一個所有權。
劉師傅拿起稿子,戴上老花鏡仔細看了一遍,眉頭微微皺了皺“奔宇,你這是要把榨油坊的事捋順啊?倒是個穩妥的法子。”他沒多問,只是點了點頭,“行,我這就給你印,不過油墨得現調,你得等會兒。”
江奔宇連忙說“沒事,我等您。”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著劉師傅忙碌——先是把油墨倒在調色盤里,加了點松節油慢慢攪,直到顏色均勻;然後把稿子固定在印版上,用刷子把油墨刷勻;再放上白紙,用油滾一點一點壓,一張協議就印好了。油墨干得慢,劉師傅還特意在旁邊支了個架子,把印好的協議一張張掛起來晾著。
期間有兩個村民來印東西,看到江奔宇,都好奇地問“奔宇,你印啥呢?”江奔宇只是笑著說“榨油坊的一些文件,沒啥要緊的。”
劉師傅也幫著打圓場“就是些副業榨油坊的一些規章制度,你們別瞎打听。”那兩個村民也沒多問,印完東西就走了。
等五百份協議都印好、晾干,已經快到晌午了。江奔宇數了數,一張不少,又仔細翻了翻,確認每張的字跡都清晰,才放心地把協議整理疊好,放進隨身帶的布包里。他掏出五塊錢遞給劉師傅,劉師傅卻推了回來“跟我還客氣啥?這錢我不能要那麼多。”
江奔宇拗不過他,只給了2塊錢,只好說“那我下次給您帶點咱榨油坊的花生油,您嘗嘗鮮。”劉師傅這才笑著應了。
從印刷店出來,江奔宇沒直接回村,而是騎著自行車往碼頭去。三鄉鎮三坡碼頭,平時都是運貨的木船停靠,只有趕集的時候才有很多人乘船而來,碼頭上有個竹木組合茅草頂的茶攤,是他自己的產業。
林強軍,腦子活,做事細心,江奔宇最信任他,這次的協議,他打算讓林強軍來負責分發和講解。
到了碼頭,江奔宇把自行車停在茶攤旁邊的老榕樹下,走進茶攤。茶攤里很熱鬧,幾個搬運工正圍著桌子喝茶,手里拿著白面饅頭,就著咸菜吃。
不會說話的福伯正忙著給客人添水,看見江奔宇,連忙笑著,用手示意著,好像在說“小宇來了!快坐,我給你沏杯熱茶。”
江奔宇擺了擺手,湊到福伯身邊,壓低聲音說“福伯,強軍哥呢?我有東西要給他。”
福伯指了指河邊,用手比劃著。
江奔宇也大概知道了他的意思,于是開口說道“福伯,我有事,有點急,就把東西放這兒,你給他收著,我還留了一封信,他回來了你就給他。”
福伯聞言也是不斷點頭,表示明白。
江奔宇點了點頭,從布包里拿出協議和一封早就寫好的信——信里寫了怎麼分發協議,怎麼跟村民解釋條款,還特意囑咐林強軍,遇到不懂的村民要耐心說,別讓人覺得這是“耍花樣”。他把協議和信放在櫃台下的抽屜里,又壓了一塊鵝卵石做記號,才對福伯說“福伯,這東西重要,您千萬別讓人動,等強軍回來讓他親自拿。”
福伯見他說得鄭重,連忙點頭。
江奔宇又跟福伯交待了幾句,才推著自行車離開。
處理完協議的事,江奔宇才想起家里的事——秦嫣鳳前幾天說感覺肚子餓得快,想喝點奶粉補補身體。正好順路,他就騎著自行車往供銷社去。
鎮上的供銷社是個青磚瓦房,比旁邊的店鋪都氣派,門口掛著“發展經濟,保障供給”的紅色標語,玻璃櫃台上擺著各式各樣的商品肥皂、火柴、布料、糖果,還有緊俏的搪瓷缸子。這會兒正是晌午,供銷社里人不少,有買鹽的老太太,有打醬油的中年男人,還有公社的文書,正趴在櫃台上寫東西。
江奔宇剛進門,就听見一個清脆的聲音“小宇!你可算來了!”說話的是售貨員小惠,扎著馬尾辮,穿著藍色的工裝,胸前別著個“為人民服務”的徽章,正站在櫃台後面整理賬本。小惠知道江奔宇的本事,所以相處起來關系一直不錯。
江奔宇笑著走過去“惠姐,好久不見,你還這麼精神。”
小惠放下賬本,從櫃台里拿出一個布包,遞給江奔宇“你上次托我留的肥皂,我給你收著呢,一直沒見你過來拿。”上次江奔宇來鎮上,說家里的肥皂快用完了,讓小惠幫忙留幾塊,沒想到一忙就忘了。
江奔宇接過布包,心里暖烘烘的“謝謝惠姐,你還記著這事。這次我先不急要肥皂,想問問你這兒有沒有奶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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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惠愣了一下,隨即眼楮一亮“巧了!昨天剛到了五罐奶粉,是上海產的‘光明’牌,還沒來得及擺出來呢!”她說著,就彎腰從櫃台下面的箱子里拿出一個鐵罐子——罐子上印著白色的奶花圖案,還有“光明奶粉”四個紅色的大字,看著就稀罕。
江奔宇心里一喜“太好了!那我要兩罐……不,五罐都要了!”他本來想先買兩罐,可轉念一想,自己媳婦要喝,再說懷了孩子營養得跟上也該補補,不如一次買齊,省得下次再跑。
這話一出口,供銷社里瞬間安靜了下來。正在買鹽的老太太手里的鹽袋“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鹽撒了一地,她也沒顧上撿,只是睜大眼楮看著江奔宇;打醬油的中年男人手里的醬油瓶停在半空,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連趴在櫃台上寫東西的公社文書,都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眼神里滿是驚訝。
小惠也愣了,下意識地說“小宇,你沒開玩笑吧?五罐?這奶粉可是緊俏貨,一罐要十八塊,還得要奶粉票,你……”
“我有票。”江奔宇從口袋里掏出五張疊得整齊的奶粉票,放在櫃台上,又拿出九十塊錢——都是一毛、兩毛的零錢,還有幾張五塊、十塊的,是榨油坊頭次賣油賺的錢,這是他故意那零散的錢出來用。他把錢和票推到小惠面前“惠姐,你點點,錢和票都在這兒。”
小惠拿起票和錢,手指沾了點口水,一張一張地數著,嘴里還念叨著“一張、兩張……五張票,沒錯。錢是九十塊,也沒錯。”她抬頭看著江奔宇,眼神里有驚訝,還有點佩服“小宇,你這是發了啊!五罐奶粉,九十塊,相當于咱公社干部兩個半月的工資了!”
供銷社里的人又開始議論起來,聲音不大,卻能清清楚楚傳到江奔宇耳朵里“這小子,搞榨油坊真是賺了不少啊!”
“可不是嘛,五罐奶粉說買就買,比城里的干部還闊氣!”
“我听說他那榨油坊一天能賺好幾十,這下入股蛤蟆灣榨油坊的人要跟著沾光了!”
有幾個人一邊議論,一邊偷偷打量江奔宇,眼神里有羨慕,也有幾分探究。其中一個穿著灰色中山裝的男人,是鄰村的生產隊隊長,之前還來蛤蟆灣打听榨油坊的事,這會兒見江奔宇這麼財大氣粗,深深地看了他兩眼,跟身邊的人說了句“走了”,就匆匆離開了。還有一個女人,是公社食堂的炊事員,也跟著走了,走的時候還回頭望了江奔宇一眼,嘴角撇了撇,不知道在想什麼。
江奔宇把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卻沒什麼波瀾——他知道,買這麼多奶粉肯定會引人注意,可自己媳婦等著用,他也沒別的辦法。他對著小惠說“惠姐,麻煩你把奶粉裝起來吧,我還得趕回去。”
小惠連忙點頭,從櫃台里拿出一個粗布兜,把五罐奶粉小心翼翼地裝進去,又系了個結實的結,遞給江奔宇“拿著吧,路上小心點,別摔著了。”
江奔宇接過布兜,感覺沉甸甸的,心里也踏實了不少。他跟小惠道了謝,又跟旁邊的老太太說了句“大娘,您的鹽撒了”,才推著自行車往門口走。
走出供銷社,陽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江奔宇把布兜掛在自行車把上,跨上去,腳一蹬,自行車就順著石板路往回走。風一吹,布兜里的奶粉罐輕輕踫撞,發出“咚咚”的聲音,像是在給他伴奏。
他回頭望了一眼供銷社,心里想著樹大招風也好,引人注目也罷,只要不惹到我就行了,這些都不算什麼。等協議分發下去,榨油坊的事理順了,往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自行車越騎越快,路邊的楊樹枝條在風中搖擺,像是在為他鼓勁。江奔宇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眼神里滿是堅定——他知道,蛤蟆灣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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