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時的舊痕
暴雨是劈頭蓋臉砸下來的。林志遠剛走出電梯,玻璃門外的天色就徹底暗了下來,豆大的雨點砸在地面,瞬間濺起半指高的水花,風裹著雨絲往大堂里鑽,帶著初夏特有的濕涼。他下意識頓住腳步,退到門口的屋檐下,西裝外套的袖口還是被掃到了一點雨星,涼得像貼了片薄冰。
屋檐不寬,只能勉強擋住頭頂的雨。他靠在冰冷的玻璃門上,看著雨幕里慌慌張張奔跑的人群——有人把公文包頂在頭上,有人拽著同伴的胳膊往路邊的便利店沖,還有外賣員裹著雨衣,電動車在積水里劃出長長的水痕,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也顧不上擦。這混亂又鮮活的畫面,卻像按下了某個開關,讓他的思緒突然飄回了三年前。
也是這樣一場暴雨,比今天更急,更密。
那時候他還不是“林總”,只是項目組里的“林工”,甦宛清也還沒升總監,是坐在他隔壁工位的搭檔。那天為了趕城西項目的初步方案,整個組加班到凌晨一點,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落地窗外的雨砸在玻璃上,發出“ 里啪啦”的聲響,像無數根細針在敲。甦宛清揉著發酸的肩膀,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數據流嘆氣“早知道帶把傘了,這下完了,地鐵口到小區還有一段路呢。”
林志遠當時正收拾桌上的文件,听見這話,從抽屜里翻出一把黑色的折疊傘——是他上周忘在公司的,傘面不大,只夠一個人勉強遮雨。他捏著傘柄遞過去“你先拿去用,我等雨小點兒再走。”
甦宛清卻擺了擺手,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往頭上一罩“算了,你也住這附近,一起走唄,擠擠應該能行。”
他沒好意思拒絕。兩人並肩走進雨里,傘面撐在中間,他刻意往她那邊偏了偏,自己的右肩很快就被雨水打濕,冰涼的布料貼在皮膚上,順著肩胛骨往下滑。甦宛清大概是察覺到了,往他身邊靠了靠,胳膊肘輕輕蹭到他的手臂“你往這邊挪挪,傘都歪到我這兒了。”
“沒事,我這邊沒事。”他嘴硬,手卻沒動。
她忽然笑了,聲音被雨聲裹著,軟乎乎的“林工,你這肩膀比傘還管用,靠過來一點都不淋雨。”
他的耳朵瞬間熱了,連帶著被雨水打濕的肩膀都好像不那麼涼了。那天的雨一直沒小,兩人就擠在那把小傘下,慢慢往小區走。積水漫過腳踝,她的高跟鞋不小心崴了一下,他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踫到她手腕上的銀鐲子,冰涼的金屬硌著掌心,卻讓他心跳快了半拍。走到她小區門口時,她的頭發絲沾了些雨珠,貼在臉頰上,卻笑著說“今天多虧你了,明天給你帶早飯。”
後來她真的帶了,是巷口那家老面店的蔥油餅,還熱乎著,咬一口酥得掉渣。他到現在都記得那個味道,混著清晨的陽光和她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成了那段加班日子里最暖的慰藉。
“叮——”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把林志遠的思緒從回憶里拽了回來。他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出甦宛清的消息,是簡潔的一行字“落在會議室的筆記本,我讓實習生給你送下去了。”
字體是她慣常的風格,筆畫干淨,收尾處帶著一點小小的彎鉤,像她說話時偶爾揚起的尾音。他指尖頓了頓,回了兩個字“謝謝。”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他看見實習生抱著一個藍色的筆記本,從電梯口跑了過來。
實習生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懷里的筆記本抱得緊緊的,生怕被雨淋濕。“林總,這是甦總監讓我給您的。”她把筆記本遞過來,臉上帶著點局促的笑意,“甦總監說,您可能急用里面的東西,讓我趕緊送下來。”
林志遠接過筆記本,藍色的封皮是他常用的款式,邊角有點磨損,是去年開項目會時不小心蹭到桌角弄的。封皮上貼著一張淺黃色的便利貼,上面是甦宛清的字跡“第15頁夾著城西項目的客戶聯系方式,上次你說記不住。”
他的心里忽然軟了一下。
上次提記不住客戶聯系方式,是上周的項目對接會。當時他正對著一堆資料皺眉,隨口跟旁邊的小張抱怨了一句“王總的電話總記混”,沒成想她坐在對面,竟然听進去了。
他翻開筆記本,指尖劃過粗糙的紙頁,翻到第15頁。果然,在頁邊夾著一張小小的便簽,上面寫著王總的電話和微信,還有一行備注“王總每周三下午有空,喜歡喝普洱。”字跡工整,連數字都寫得格外清晰。他捏著那張便簽,忽然注意到頁面中間的空白處,留著一段淺淺的鉛筆痕跡——是一行項目預算公式,旁邊還畫著一個小小的笑臉,嘴角翹得老高,眼楮是兩個圓圓的黑點。
這是去年的草稿。
那時候他們還在同一個項目組,負責城東的商業綜合體項目。甦宛清對數字不敏感,算預算時總出錯,急得趴在桌上嘆氣。他看不過去,拿過她的筆記本,一筆一劃幫她寫了預算公式,還教她怎麼簡化步驟。她當時湊在旁邊看,下巴差點踫到他的肩膀,笑著說“林工,你這公式比計算器還準,我以後就靠你了。”說完,她拿起鉛筆,在公式旁邊畫了個笑臉,“給你個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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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這個筆記本他一直用著,沒舍得換。那些草稿、批注,還有她偶爾畫的小圖案,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留著,像藏著一堆小小的秘密。
雨還在下,而且好像更密了。屋檐下的積水越積越多,順著邊緣往下滴,形成一道小小的水簾。林志遠合上筆記本,抱在懷里,好像這樣就能擋住外面的濕涼。他看著雨幕,忽然覺得,有些東西比這雨更沉,壓在心底,挪不開。
比如三年前傘下的溫度,比如去年筆記本上的笑臉,比如現在她記著他記不住的聯系方式,比如簽完“競爭回避協議”那天,她轉身時風衣下擺掃過地毯的聲音。
上周,公司調整組織架構,他升了市場部總監,她調去了產品部,成了產品總監。按照規定,兩人必須簽“競爭回避協議”,避免在工作中產生利益沖突。簽字那天,辦公室里很安靜,百葉窗把陽光切得零碎,落在她握著鋼筆的手上。她簽完字,把協議推過來,笑著說“以後就是‘林總’和‘甦總監’了,工作上還請多指教。”
語氣很坦然,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可他知道,她笑的時候,指尖在微微發顫——就像三年前,她第一次在項目會上做匯報時那樣,緊張得指尖發白,卻還是硬撐著把匯報做完。
他當時沒說話,只是接過協議,簽上自己的名字。筆尖劃過紙頁,發出“沙沙”的聲響,像在心里劃了一道淺淺的痕。
“林總,您還沒走啊?”
身後傳來小張的聲音,林志遠回頭,看見小張抱著一個文件夾,站在大堂門口。“等雨小點兒,”他笑了笑,把筆記本往懷里又抱了抱,“你呢?這麼晚了還來公司?”
“別提了,剛在家發現城西項目的補充資料忘帶了,回來取一下。”小張走到他身邊,看著外面的雨,嘆了口氣,“這雨下得也太急了,跟三年前那次一樣,還記得嗎?那天我們加班到凌晨,您和甦總監一起走的,後來甦總監還說,您把傘都讓給她了,自己淋了一路。”
林志遠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還以為,她早就忘了這件事。
“是嗎?我都忘了。”他故作輕松地笑了笑,目光卻又飄回雨幕里。三年前的畫面又清晰起來——她小區門口的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她手腕上的銀鐲子,在燈光下閃著淡淡的光;還有她笑著說“明天給你帶早飯”時,眼里的星星。
“怎麼會忘啊,甦總監後來跟我們說過好幾次,說您人特別好。”小張沒注意到他的異樣,還在絮叨,“對了林總,剛才我去會議室取資料,看見甦總監還在呢,好像在改產品方案,您要不要……”
小張的話沒說完,林志遠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這次是甦宛清發來的,還是一行簡短的字“雨大,沒帶傘的話,我辦公室有備用的。”
他看著屏幕,指尖懸在鍵盤上,半天沒動。小張識趣地笑了笑“那我先走了林總,您也早點回去。”
小張走後,大堂里又安靜下來,只剩下雨聲和空調的冷風。林志遠握著手機,看著那句“我辦公室有備用的”,忽然想起她辦公室的備用傘——是一把米白色的折疊傘,傘面上印著小小的梔子花紋,是去年她生日時,他送她的禮物。
當時他還調侃她“你總忘帶傘,送你一把,以後別再淋雨了。”她接過傘,笑著說“那我就放在辦公室,以後你沒帶傘,也能來拿。”
沒想到,現在真的用上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回復她“好,那我上去拿。”
發送成功後,他抱著筆記本,轉身走進電梯。電梯里的鏡子映出他的身影,西裝外套的袖口還沾著雨星,懷里的筆記本卻抱得緊緊的,像抱著一堆易碎的珍寶。電梯緩緩上升,數字從“1”跳到“12”——她的辦公室在12樓。
走出電梯,走廊里很安靜,只有盡頭的會議室亮著燈。他往會議室走,快到門口時,听見里面傳來鍵盤敲擊的聲音,還有她偶爾咳嗽的聲音。他頓了頓,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
里面傳來她的聲音,帶著一點沙啞,大概是加班太久,嗓子不舒服。林志遠推開門,看見她坐在會議桌前,面前攤著一堆產品方案,電腦屏幕亮著,映得她的臉有些蒼白。她抬頭看見他,愣了一下,然後笑了“林總?你怎麼上來了?”
“來拿傘。”他舉了舉手里的筆記本,“還有,謝謝你的聯系方式。”
她的臉頰微微泛紅,低下頭,指尖劃過方案紙“沒事,舉手之勞。你記不住王總的電話,上次對接都差點弄錯,我想著寫下來,你方便點。”
他走到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看著她面前的方案,忽然注意到她手邊的水杯是空的。“沒喝水嗎?”他問。
“啊?”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哦,忘了,剛才一直在改方案,沒顧上。”
他站起身,走到旁邊的茶水間,幫她倒了一杯溫水。水杯遞到她面前時,她抬頭看他,眼里帶著點驚訝,還有點別的什麼,像藏在雨霧後的星星。“謝謝。”她接過水杯,指尖不小心踫到他的指尖,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快速縮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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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里靜了下來,只有窗外的雨聲和電腦的散熱聲。林志遠看著她握著水杯的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涂著淡淡的裸色指甲油——還是她喜歡的顏色,三年沒變。
“城西項目……進展還順利嗎?”他沒話找話,打破了沉默。
“還好,就是客戶那邊總改需求,有點麻煩。”她喝了口溫水,聲音柔和了些,“不過有你之前給的風險預案,問題不大。”
他心里又是一暖。之前做城西項目的風險預案時,他熬夜改了三版,最後一版還是她陪著他一起改的。當時她困得眼楮都快睜不開了,卻還是強撐著幫他核對數據,說“你一個人改太累了,我陪你。”
“有什麼問題,隨時找我。”他說,語氣比平時溫柔了些。
她點點頭,目光落在他懷里的筆記本上“那個筆記本……你還在用啊?”
“嗯,用習慣了。”他翻開筆記本,翻到第15頁,指了指那個小小的笑臉,“這個,我也沒舍得擦。”
她的臉更紅了,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膝蓋“那時候……還真是幼稚。”
“不幼稚,挺可愛的。”他脫口而出,說完又覺得有些不妥,連忙補充,“我是說,那個笑臉挺可愛的。”
她忍不住笑了,眼楮彎成了月牙,像三年前在傘下那樣,帶著點狡黠的笑意“林總,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不會說話。”
他也笑了,心里的沉郁好像被這笑聲沖散了些。窗外的雨還在下,但好像沒那麼急了,雨絲變得細密起來,落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淺淺的水痕。
“對了,傘在我辦公室的櫃子里,我去給你拿。”她站起身,往辦公室走。
林志遠跟在她身後,走進她的辦公室。辦公室不大,收拾得很整齊,書桌上擺著一盆小小的綠蘿,葉子綠油油的,是去年他們一起去花市買的。櫃子在書桌旁邊,她打開櫃門,從里面拿出一把米白色的折疊傘——正是他送她的那把,傘面上的梔子花紋還很清晰。
“給你。”她把傘遞過來。
“謝謝。”他接過傘,指尖踫到傘柄,還是熟悉的溫度。
“雨好像小了,你現在走的話,應該不會淋太多雨。”她站在書桌旁,看著窗外的雨。
“嗯,那我先走了。”他說,卻沒動腳步,好像還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也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眼里帶著點不舍,還有點別的什麼,像藏在心底的話,沒說出口。
“那……我走了。”他又說了一遍,轉身往門口走。
“林總。”她忽然叫住他。
他回頭,看見她站在燈光下,頭發絲垂在臉頰旁,眼神很亮“下次……如果再下雨,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一起走嗎?”
他的心跳瞬間快了起來,像被雨水打濕的鼓面,“咚咚”地響。他看著她的眼楮,里面映著他的影子,還有窗外的雨幕,像三年前那個夜晚,她笑著說“林工的肩膀比傘還管用”時那樣,溫暖又明亮。
“好。”他說,聲音有些沙啞,卻很堅定。
她笑了,這次笑得很開心,像雨後天晴的太陽,驅散了所有的濕涼。“那你路上小心,到家給我發個消息。”
“嗯。”他點點頭,轉身走出辦公室。
走出電梯時,雨果然小了很多,只剩下細密的雨絲,落在臉上,涼絲絲的。他撐開那把米白色的傘,梔子花紋在雨幕里若隱若現。抱著懷里的筆記本,握著熟悉的傘柄,他忽然覺得,那些壓在心底的東西,其實從來都不是負擔,而是溫暖的舊痕,在雨落時,悄悄泛起了余溫。
他走到路邊,打開手機,給甦宛清發了一條消息“傘很好用,謝謝你。到家給你報平安。”
很快,她回復了,還是帶著那個小小的彎鉤“好,路上慢點。”
林志遠握著手機,站在傘下,看著雨絲慢慢落在地面,濺起小小的水花。他知道,有些東西,就算隔著時間和距離,就算簽了所謂的“回避協議”,也永遠不會消失——就像三年前的傘,去年的笑臉,還有此刻,傘面上淡淡的梔子花香,和心底悄悄泛起的暖。
雨還沒停,但他知道,天總會晴的。而那些藏在雨幕里的舊痕,會在晴天到來時,變成最珍貴的回憶,陪著他,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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