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唇淺笑，微一頷首，算是隔空打了個招呼。
宋妃跟著輕笑了一下，笑容中帶著抹耐人尋味。
宴會在一種看似和樂，實則暗藏交鋒的氛圍中開始，珍饈美味流水般呈上，絲竹管弦聲聲入耳，胡人舞姬的裙擺如綻放的異色花朵，直讓人眼花繚亂。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殿中歌舞暫歇，舞姬翩然退下。胡人首領放下酒盞站起身行禮，聲音洪亮卻帶著生硬︰“尊貴的皇帝陛下，請容外臣甦尼爾再次表達最誠摯的敬意。今日蒙陛下賜宴，殿宇之輝煌，禮儀之典雅，歌舞之絢麗，實在讓我等來自草原之人眼界大開，深感天朝物華天寶，人杰地靈，果真名不虛傳。”
三皇子從容起身，舉杯面向甦尼爾，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溫雅笑容︰“尊使請滿飲此杯，尊使方才所言，情真意切，本殿作為接待使，深感貴部大單于與我朝修萬年之好的誠心。今日盛宴，本是為即將到來的新年，亦為迎遠方來客，雙喜臨門，正應共享太平之樂。”
甦尼爾仰頭飲盡杯中酒，再次拱手︰“多謝三殿下。”
接著，他話鋒一轉，仍看著上座的聖上，語氣變得更為莊重︰“正因如此，我部大單于對貴朝向往已久，對陛下治國更是欽佩不已。為表此誠心，特命外臣務必懇求陛下恩準一樁美事，以期使我兩部之好，不僅能昭告天地神明，更能綿延于子孫。”
“哦？不知甦首領，說的是何等美事？”聖上放下杯盞問道。
甦尼爾拋出真正的目的︰“外臣甦尼爾斗膽，代表我部大單于，懇求陛下賜下恩典，願以草原最隆重的聘禮，迎娶天朝公主，結秦晉之好，鑄就兩國太平盟約。”
霎時間，殿內方才還輕松的氛圍蕩然無存，聖上臉上的笑意淡去，指尖輕叩龍椅，沉吟不語。
沉默的重壓持續片刻，身為禮部尚書的徐止起身拱手︰“使者美意，乃為兩國永好，臣感其誠。然‘周禮’有雲，和親之道，亦需尊‘禮’而行。公主金枝玉葉，且太妃身居宮中，膝下承歡者唯公主爾。驟然遠去苦寒之地，于陛下骨肉情深不忍，恐傷太妃慈心，有違我朝孝治天下。依臣之見，助胡部興牧富足，其利遠勝于嫁女，方顯天朝懷柔之德。”
徐止之言，情理兼備，殿中不少文臣紛紛頷首附和︰“沒錯，徐大人所言甚是有理。”
然而甦尼爾卻嗤笑一聲，態度強硬︰“這位大人所言，莫非是瞧不起我草原兒女？大單于要的是血脈相連的誠意，而非冷冰冰的財物！若天朝連位公主都不舍得，何以取信我部落數十萬控弦之士？”
胡人本性猖狂，何況這幾年兵強馬壯，因此威脅的話語是張口就來，殿內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哼！”一聲不屑的冷哼，鎮守北疆多年的顧將軍出言便帶著股殺伐之氣，“使者此言，本將听不明白！和平之約，基石在于信義，在于權衡利弊，豈能歸咎到一女子之身？我朝將士守護邊疆，浴血奮戰多年，才換來的今日邊陲暫安。爾等若真心交好，自當以誠相待。倘若妄想以女子換取和平，怕是找錯了人！”
一文一武，先禮後兵。听的甦尼爾臉色一沉，就要反唇相譏。
御座之上的聖上適時抬手，止住了即將升級的爭論︰“顧卿，慎言。”他語氣雖平和，卻自帶威嚴︰“使臣之意，朕已知曉。和親關乎國體，亦系親情，容朕三思。”
場面再次安靜下來，雙方的眼中都有了些火氣。就在這微妙的平衡時刻，嬪妃席列中，一聲輕柔不失清雅的笑聲忽然響起，打破了沉寂。
眾人循聲望去，正是一向得寵的宋妃。
只見她眼波流轉，先是嬌俏的看了聖上一眼，繼而柔聲開口︰“陛下，諸位大人切莫動氣。臣妾方才听著，忽然想到了一個愚見，或可兩全其美，既全了甦使臣的誠意，又解了陛下的為難——”
宋妃出身內閣宋大學士之府，而宋大人飽讀詩書，才華滿腹，這讓聖上不由得生出一絲期待︰“愛妃想到了什麼好主意？”
“陛下容稟。”宋妃嬌笑兩聲，不緊不慢的將目光投向了徐家女眷的方向，繼續道，“顧將軍忠勇，徐大人重禮，皆是為國考量。只是——使臣所求，不過是一位能代表天家顏面、身份尊貴的女子罷了。說起與皇家情意深厚的貴女，眼前不正有一位嗎？徐尚書府的嘉禾縣君，得太妃青睞，時常入宮陪伴左右，又與安樂公主情同姐妹，規矩氣度皆是上上選，又是徐尚書的唯一嫡女，身份之尊貴，滿京城也尋不出幾位。
若讓縣君代公主出嫁，既全了太妃的恩寵，又能以重臣嫡女和親，彰顯我朝懷柔之至誠；于使臣而言，完成了此行的任務不提，還得此佳婦，豈非比迎娶不諳世事的公主要實惠的多？“
她語笑嫣然，仿佛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卻將冰冷的毒刺，輕飄飄的投向了徐樂婉。
眾人的眼光，“唰——”的匯集在始終安靜端坐的少女身上。
徐止與老夫人臉色巨變，送女兒去和親，當然是大功勞。但這份功勞畢竟只在眼前，等人一走，聖上又能記住多久呢？一年，還是兩年？
比起這種時效很短的感恩，當然是女兒在跟前，時時都能得到太妃的恩寵來的劃算。老夫人忍不住的偏頭看向兒子，徐止劇烈喘息一瞬，對著母親輕輕搖了搖頭，聖上還未開口，輪不到他火急火燎的跳出來。
宋妃得意至極，唇角抑制不住的向上揚起。聖上舍不得公主，還舍不得一個臣子之女？徐樂婉雖然有功，但是不是都交出來了嗎？送去胡人部落，還能賣好大一個人情，此計必成。
要怪就怪她徐樂婉沒腦子，竟然敢一而再的招惹依依，第一次賭輸了心愛的簪子不說，上回竟然害的依依被長公主當眾訓斥！這下正好，就讓她用後半輩子，好好去那蠻荒之地長長記性。
由于她太過倨傲，也就沒發現聖上與太後陰沉下來的臉。
或驚訝、或憐憫、或審視的目光齊刷刷落過來，在他們看來，女子再有才，比起兩國邦交、邊境安穩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說不定，聖上真的會應允？
徐樂婉並未如眾人預料的那般恐慌！她淡然抬頭，迎著滿眼快意的宋妃，回了一個甜甜的笑容，心里輕聲補充道︰你要倒霉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