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涂抹在壽春城堞之上,映得文欽大營的旌旗一片淒艷。營門之內,劉忠與文鴛正與文欽把酒言歡,氣氛漸入佳境。文欽捻須大笑︰“劉將軍少年英杰,小女蒲柳之姿能得垂青,實乃文氏之幸!”文鴛頰染紅霞,英氣中平添嫵媚,星眸含情瞥向劉忠。酒香氤氳,融融暖意似將帳外漸起的肅殺秋風都隔絕了。
恰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如驟雨般撕裂了這份暖融。一人一騎直沖轅門,滾鞍下馬,正是諸葛瞻!他滿面驚惶,喘息未定便疾呼︰“文將軍!劉將軍!禍事了!令郎文鴦突率甲士,強擄舍妹諸葛果、並東吳諸葛芸、陸宇將軍,縛于馬背,口稱欲投江東孫峻而去!”
“ 當!”文欽手中酒盞驚落于地,瓊漿四濺,染污了戰袍。他虎目圓睜,須發戟張,拍案怒起︰“逆子!安敢如此!”那驚怒之聲直震得帳幕簌簌發抖。他急探手便欲去取架上佩劍,“取我兵刃!待老夫親去擒此忤逆畜生!”
“父親且慢!”清叱聲起,文鴛已如一道赤色閃電般立身于前。她秀眉緊蹙,眸中怒火與決然交織如電︰“兄長行事乖戾至此,恐已喪心病狂。若父親大軍出動,情急之下他或傷及三位姐姐性命,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她猛地轉身,目光如淬火之刃掃向帳外侍立的四員女將︰“太史蓉、甘甜、周璇、陳姝何在!”
“末將在!”四聲清脆嬌叱應和,四位颯爽女將早已按捺不住,齊步上前拱手待命。太史蓉目光銳利如鷹,甘甜緊握雙拳,周璇英姿挺拔,陳姝蓄勢待發。
文鴛聲若金鐵交鳴,字字鏗鏘︰“點齊本部輕騎二十,隨我星夜疾馳!務必在兄長踏過淝水之前,截住那混賬東西!救下三位姐姐!”話音未落,她已一把抓起案上佩劍,紅裙翻飛如烈焰,人已旋風般卷出營帳。太史蓉四將亦如影隨形,矯健的身影瞬間沒入帳外深沉的暮色里。
蹄聲如雷,二十余騎風馳電掣,直撲壽春城東。文鴛一馬當先,凌雲駒四蹄騰空,宛如一道劈開夜色的赤色流星。她心中怒火與擔憂交織翻騰,兄長文鴦,勇則勇矣,性情卻如烈火烹油,一點即爆。
前番文鴦接連踫壁︰尋諸葛芸謀叛,反被其以“吳魏相爭,徒耗國力,智者不為”的大義凜然頂回;再誘陸宇共圖天下,又被一句冷冰冰的“吾心只在劉將軍,縱有弱水三千亦如是”噎得啞口無言;最後竟妄想拉攏諸葛果反魏,更遭嚴詞斥責︰“家父遺命,此生只扶漢室正統!豈能與爾等逆臣同流?”三次折戟,顏面盡掃,終將這頭暴虎徹底激怒,竟行此劫人投敵的下策!
前方,淝水在月光下泛著冰冷的銀波。河畔稀疏的林地旁,隱約可見一支馬隊正欲渡河。文鴦那身醒目的亮銀甲冑在月下分外刺眼。他身後,三匹戰馬之上,諸葛果、諸葛芸、陸宇三人被牢牢捆縛,口中塞有布團,猶自掙扎扭動。諸葛果青絲散亂,道袍沾塵,眼中卻無懼色,只有凜然;諸葛芸鬢釵斜墜,緊咬下唇,目光如冰;陸宇則奮力昂首,秀目含煞,死死盯著文鴦背影。
“文仲�m!給我站住!”文鴛的怒喝如驚雷炸響,二十余騎旋風般卷至,瞬間將文鴦及其數十親兵團團圍住。女將們刀出鞘,箭上弦,森然殺氣彌漫開來。
文鴦勒馬回身,見是妹妹率眾追來,臉上掠過一絲猙獰︰“阿鴛?你竟為外人來阻我?速速讓開!待我將這三個不識抬舉的女人獻給孫峻將軍,博個前程,再帶兵殺回來,什麼劉忠諸葛,統統踏為齏粉!”他長槍一擺,直指被縛三女,狂態畢露。
“兄長,你已入魔障!”文鴛長劍遙指,聲如寒冰,“速放三位姐姐,隨我回營向父親及劉將軍請罪,尚可保全性命!若執迷不悟,休怪小妹劍下無情!”
“哈哈哈!”文鴦狂笑,槍尖抖動,“就憑你?還有這幾個丫頭片子?給我沖過去!”他猛夾馬腹,挺槍便欲率眾硬闖。
“動手!”文鴛厲叱。
電光石火間,四條身影已如離弦之箭射出!
“痴心妄想!”文鴦暴喝,“今日連你一並擒了,叫那劉忠知曉厲害!給我拿下!”他身後親兵如狼似虎,挺槍持刀撲向文鴛五人。
“姐妹們!”文鴛一聲清嘯,率先迎敵,“護住三位姐姐!”那點鋼槍在她手中倏然化作漫天寒星,點點刺出,迅疾刁鑽,正是家傳絕學“寒梅傲雪槍”。當先幾名兵士只覺眼前一花,咽喉、手腕劇痛傳來,兵刃脫手,慘叫著滾倒在地。
幾乎同時,太史蓉于飛馳戰馬上張弓如滿月。她雙目微眯,精光內蘊,手指連彈。“嗖!嗖!嗖!”三支利箭撕裂空氣,呈品字形射出,竟精準無比地射斷了捆綁諸葛芸、陸宇、諸葛果三女的繩索!
箭矢余勢未衰,深深釘入她們身後的轅門立柱,箭羽兀自嗡嗡急顫。諸葛果甫得自由,立刻俯身拾起地上一柄遺落的長劍,護在諸葛芸與陸宇身前,口中贊道︰“太史姑娘好箭法!神乎其技!”
甘怡嬌叱一聲,自馬鞍側摘下兩柄精鋼短戟。她身形如狸貓般靈巧,瞬間突入敵群。雙戟翻飛,寒光繚繞,專斬敵軍持刀握槍的手腕腳踝。只听一片“叮當”脆響與慘嚎,吳兵手中兵刃紛紛墜地,手腕鮮血淋灕。她所過之處,竟為三女清理出一片安全之地。
“諸葛姑娘、陸姑娘、果姑娘,快隨我!”周璇策馬趕到,雙刀舞動如銀輪護身,格開四面八方射來的冷箭流矢。她刀法沉凝迅猛,劈、砍、撩、削,動作一氣呵成,密不透風,將三女護在核心。
陳姝挺一桿丈八點鋼蛇矛,策馬來回沖殺,長槍如毒龍出洞,大開大闔。她每一次橫掃,必擊倒數名吳兵;每一次突刺,必洞穿一人胸膛。槍影過處,血肉橫飛,硬生生在重圍中犁出一條血路,阻住了企圖增援文鴦的大隊人馬。
文鴦見麾下精銳竟被五名女子殺得人仰馬翻,又驚又怒,俊臉扭曲︰“阿鴛!你當真要助紂為虐?”他猛夾馬腹,掌中那桿鑌鐵虎頭湛金槍如毒龍般直刺文鴛心口,槍風撕裂空氣,發出淒厲尖嘯!這一槍,含怒而發,快如流星,勢若奔雷,顯是動了真怒,欲以雷霆手段制服胞妹。
“哥哥執迷,休怪阿鴛無禮!”文鴛清喝一聲,毫無懼色。她縴腰一擰,白影晃動,竟于間不容發之際側身避過這奪命一槍。同時,掌中“寒梅傲雪槍”借勢反撩,槍尖劃過一道詭異弧線,疾點文鴦持槍的右腕!這一式“寒梅映雪”,化守為攻,精妙絕倫。
文鴦萬沒料到妹妹槍法進境如斯,手腕一麻,險險握不住槍桿。他驚駭之下急收槍回防,槍桿橫掃,使出一招“鐵鎖橫江”,意圖封住文鴛連綿不絕的後續攻勢。雙槍交擊,爆出震耳欲聾的金鐵轟鳴!火星四濺,氣浪翻涌,兩人胯下戰馬同時長嘶人立。
文鴛槍勢未盡,如影隨形。那“寒梅傲雪槍”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時而如寒梅吐蕊,點點槍花虛虛實實,惑人心神;時而似傲雪凌霜,槍勢陡然轉為剛猛迅疾,大開大闔,逼得文鴦連連後退,只有招架之功。槍風激蕩,卷起地上塵土枯葉,將兩人身影籠罩其中,只聞槍鋒撞擊聲如疾風驟雨,連綿不絕。
“文鴦休狂!”一聲嬌叱如驚雷乍起。甘怡覷準文鴦被文鴛一槍逼退、身形微滯的破綻,嬌小身軀如靈猿般自馬背騰空躍起!雙戟在夕陽下劃出兩道耀目寒芒,一左一右,如剪似鉸,狠狠斬向文鴦戰馬的前蹄!這一擊,陰狠刁鑽,時機拿捏妙到巔毫!
文鴦正全神應對文鴛那神出鬼沒的槍法,陡覺身下坐騎悲鳴一聲,向前轟然栽倒!他猝不及防,整個人被巨大的慣性狠狠甩向空中!湛金槍脫手飛出!
“著!”文鴛鳳目含威,叱聲如電。手中點鋼槍如靈蛇出洞,槍尖精準無比地一挑一撥!只听“嗤啦”一聲裂帛脆響,文鴦頭盔頂端的紅纓被槍尖挑斷,高高飛起!槍尖寒氣凜冽,緊貼著他頭皮掠過,斬斷幾縷發絲,冰冷的觸感瞬間傳遍全身!
文鴦驚魂未定,重重摔落塵埃,未及爬起,數道身影已如疾風般撲至!周璇雙刀交叉,閃電般壓在他頸側,冰冷的刀刃緊貼肌膚;陳姝的丈八蛇矛帶著血腥氣,矛尖穩穩抵住他咽喉;甘怡的短戟交叉鎖住他雙臂;太史蓉的弓箭引滿,箭簇寒星一點,死死鎖定其眉心。
文鴦掙扎欲起,只覺數股沛然力道死死將他按在地上,動彈不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他抬眼望去,正對上文鴛那雙盛滿失望與痛惜的眸子。那目光,比抵在喉頭的矛尖更讓他心膽俱寒。
“兄長,”文鴛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字字如鐵,“你敗了。為私欲而背棄忠義,豈是大丈夫所為?”她目光掃過被救下的諸葛芸、陸宇、諸葛果三人,最後落回文鴦狼狽的臉上,“劉忠將軍乃天命所歸,仁德布于四海,勇武震于華夏。父親深明大義,早有歸附之心。你今日此舉,險些葬送文氏滿門忠烈之名!”
她聲音陡然拔高,充滿決絕︰“我文鴛今日在此立誓,此生此身,唯付劉忠!縱使千難萬險,刀山火海,此志不移!”
話音未落,驟雨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踏得大地隆隆作響。當先一人,金盔金甲,面容剛毅,正是文欽!他身後,劉忠、諸葛瞻緊隨。煙塵滾滾,殺氣彌天。
文欽一眼便看到被四女將死死按在地上、頭盔歪斜、發髻散亂、滿臉灰土的長子文鴦,又看到被護在中央、雖衣衫微亂卻神色鎮定的諸葛芸三女,以及橫尸狼藉的兵士和散落的兵器。
瞬間,他已明了七八分。一股沖天怒火直撞頂門,文欽臉色霎時變得鐵青,虯髯戟張,雙目赤紅欲裂!
“逆子!畜生!”文欽咆哮如雷,聲震四野。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劍,那劍鋒在夕陽下閃爍著刺骨寒光。“背主求榮,殘害盟友,更欲陷我文氏于萬世罵名!留你何用!”怒喝聲中,文欽手中利劍攜著雷霆萬鈞之勢,朝著地上動彈不得的文鴦,當頭狠狠劈下!
劍風呼嘯,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文鴦。他絕望地閉上雙眼——
“父親且慢!”千鈞一發之際,文鴛合身撲上,竟以血肉之軀擋在文鴦身前!她仰起臉,毫無懼色地迎向那雷霆般斬落的劍鋒,聲音淒厲而堅定︰“虎毒不食子!兄長糊涂,罪不至死!請父親念在骨肉之情,饒他一命!”
劍鋒,在距離文鴛頭頂不足三寸處,戛然而止!勁風激蕩,吹散了她額前幾縷青絲。文欽持劍的手劇烈顫抖,虎目之中,憤怒、痛心、掙扎……種種情緒激烈翻涌。他死死盯著以死相護的女兒,又看向她身後那閉目待戮、面如死灰的兒子。
整個戰場,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和戰馬不安的響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柄懸于文鴛頭頂、凝滯不動的利劍之上。
寒鋒凝滯處,千騎萬目無聲息。文欽手中劍刃嗡嗡低鳴,映出女兒決絕的素顏與身後逆子死灰般的面孔。劉忠策馬上前,馬蹄踏碎死寂,每一步都敲在眾人緊繃的心弦上。他目光掃過文鴛挺直的脊背,掠過文鴦絕望的臉,最終落在文欽那因滔天怒火與舐犢之情而扭曲虯結的面容上。
“文將軍,”劉忠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凝固的空氣,“劍下留人。”
正是︰
劍懸生死分毫際,義喚忠良一念間。文鴛單騎救閨友,四女合陣縛長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