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情鬼蜮邊緣,蕭絕壓下翻涌的氣血,眼神復雜地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灰霧。方才神識探陣,窺見雲渺破碎的前塵,讓他心緒難平。那幻境中她的笑與淚,她的絕望與堅韌,如同細針,密密麻麻扎在他心頭,一種陌生的、酸澀的憐惜竟悄然滋生,沖淡了原本純粹的怒火與殺意。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對阿澈那莫名的執著,究竟是因為戰神的尊嚴被挑釁,還是……摻雜了別的、更深層的原因?
必須進去問清楚!
他不再猶豫,根據方才險死還生時捕捉到的那一絲陣法生門規律,以及懷中輪回草與此地死寂法則那微妙的共鳴,沉聲對金焰衛下令︰
“收斂所有殺意與雜念,緊守心神,隨本王入陣!切記,無論見到何種幻象,不得沉溺,不得攻擊,緊跟本王步伐!”
“是!”金焰衛齊聲應道,盡管心中恐懼,卻無人退縮。
蕭絕深吸一口氣,率先邁入灰霧。這一次,他沒有強行破開迷霧,而是如同游魚般,身影飄忽不定,循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在狂暴的念魘潮汐與記憶碎片中艱難穿梭。他周身散發出淡淡的輪回草清氣,竟真的在一定程度上安撫了那些躁動的死寂能量。
金焰衛們依言照做,收斂氣息,緊隨其後。隊伍如同一條沉默的灰色,在昏黑的霧海中潛行,雖然不時有隊員因幻象沖擊而身形搖晃,但在蕭絕的及時警示和輪回草清氣的庇護下,總算有驚無險,緩緩深入。
與此同時,怨魂海深處。
雲渺猛地從昏迷中驚醒,頭痛欲裂,仿佛有無數鋼針在腦中攪動。方才墜入這片區域時,那恐怖的怨念沖擊幾乎撕碎了她的神識。
她第一時間看向懷里的阿澈,小家伙依舊昏迷,小臉蒼白,但呼吸還算平穩,似乎被某種力量保護著。是咸魚球?還是他自身特殊體質的緣故?
她稍稍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相對平靜的黑色水窪邊,四周矗立著無數扭曲的、如同凝固了痛苦哀嚎的黑色石林。空氣中彌漫的怨念幾乎凝成實質,壓得她喘不過氣。
必須盡快離開這里!
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發現身體虛弱不堪,仙力運轉滯澀。就在這時,她注意到水窪邊,生長著幾株格外茁壯、葉片上甚至帶著詭異血絲的輪回草。
輪回草能修復傷勢,但白澤警告過不能多服……
管不了那麼多了!先恢復一點力氣再說!
她咬咬牙,采下一株血絲輪回草,小心地汲取著其中蘊含的磅礡生機與死寂之力。
藥力入體,傷勢迅速恢復,一股力量重新涌現。但與此同時,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狂暴、充斥著無數痛苦記憶片段的怨念洪流,也順著藥力,猛地沖入她的識海!
“啊——!”雲渺抱住頭,發出痛苦的呻吟。
這一次,涌入的不再是屬于她自己的記憶,而是這片怨魂海萬古以來積累的、無數沉淪于此的冤魂的破碎記憶!
無數張扭曲痛苦的臉龐在她眼前閃過,無數淒厲的慘叫在她耳邊回蕩!
就在她即將被這龐大的負面信息沖垮理智時,一副極其清晰、卻又與她無關的畫面,猛地定格在她識海之中——
那似乎是一處仙氣縹緲的雲端仙境,景致瑰麗。
一個身著華貴帝袍、看不清面容卻威儀萬千的男子,正負手而立。他的身側,恭敬地站著一位身著銀甲、英挺不凡的青年神將。那神將的眉眼輪廓……竟與蕭絕有著七八分相似!只是氣質更加冷冽桀驁。
下方,一位身著素白衣裙、腹部微微隆起的女仙,正跪伏在地,苦苦哀求著什麼,淚如雨下,身形單薄得令人心疼。雖然看不清正臉,但雲渺的心髒卻莫名地狠狠一揪!
那帝袍男子似乎極其不耐,隨手一揮。
旁邊的青年神將面無表情,一步上前,竟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向那懷孕女仙的腹部!
女仙慘叫一聲,身上一道微弱的神魂之光被打得潰散,她痛苦地蜷縮在地,鮮血染紅了素白的衣裙。
青年神將眼神冰冷,毫無波動,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任務。他甚至沒有多看那女仙一眼,便轉身回到了帝袍男子身後。
那帝袍男子冷冷地丟下一句︰“既不願斬斷塵緣,便墮入凡塵,自生自滅吧。”
畫面戛然而止。
雲渺猛地喘過氣,渾身冰冷,如同墜入萬丈冰窟!
那青年神將……是蕭絕的前世?!他前世竟是如此冷酷無情之徒?!連懷孕的女子都能下此毒手?!
那女仙是誰?她那被打散的是什麼?胎兒的神魂嗎?!
無邊的寒意與憤怒瞬間席卷了雲渺!原來他骨子里就是這般冷血!難怪今生如此霸道專橫,追得她們母子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就在她因這驚悚發現而心神劇震之際——
懷里的咸魚球再次劇烈震動,白澤系統急促的警告響起︰“警告!檢測到強大……同源……能量接近……方向……正東……極度危險……”
同源能量?是蕭絕?!他竟然闖進來了?!還找到了這里?!
雲渺臉色煞白,想也不想,抱起阿澈,朝著相反方向玩命狂奔!此刻的她,對蕭絕的恐懼和厭惡達到了頂點!只想離那個前世今生的惡魔越遠越好!
然而,沒跑出多遠,前方灰霧翻涌,一道金色的、帶著疲憊卻異常堅定的身影,猛地沖破迷霧,攔在了她的面前!
正是蕭絕!
他看起來消耗巨大,衣袍上甚至沾了些許狼狽的痕跡,但那雙眼楮,卻亮得驚人,死死鎖定了她,里面翻涌著復雜難辨的情緒,有關切,有焦急,甚至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愧悔?
“雲渺!”他開口,聲音因為消耗而有些沙啞,卻試圖放緩語氣,“別怕,我……”
“滾開!”雲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叫著打斷他,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恐和憎惡,她猛地後退,指尖顫抖地指著他,“你別過來!你這個劊子手!冷血惡魔!”
蕭絕被她的反應和話語罵得一懵,眉頭緊鎖︰“你胡說什麼?我又如何……”
“前世!你前世做下的孽障!我都看到了!”雲渺聲音發顫,眼中盡是駭然與絕望,“那個女人!那個孩子!你怎麼下得去手?!難怪你一直糾纏阿澈!你是不是也想害他?!”
蕭絕徹底愣住了︰“什麼前世?什麼女人孩子?雲渺,你看清楚了!是我!你到底在幻境里看到了什麼?!”
他試圖上前解釋。
“站住!”雲渺猛地抽出毒針,眼神決絕,“你再敢靠近一步,我就算自爆元神,也不會讓你踫阿澈一根頭發!”
她的恐懼和恨意是如此真實,如此劇烈,讓蕭絕的心猛地一沉。他意識到,她絕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簡單的幻覺,而是真的看到了某種……讓她深信不疑的、關于他的極其可怕的畫面。
就在這時,或許是兩人劇烈的情緒波動和對話,再次引動了這片怨魂海的法則——
又一段破碎的記憶畫面,猛地同時涌入兩人的識海!
這一次,畫面稍微清晰了一些。
還是那個雲端仙境,還是那個帝袍男子和青年神將蕭絕前世)。
但跪在地上的女仙抬起了頭,淚眼婆娑,那容顏——竟與雲渺有著驚人的相似!只是更加柔弱,眉宇間帶著化不開的哀愁。
她撫摸著自己微隆的小腹,哀泣道︰“……求陛下……求師兄……留下這孩子吧……他是無辜的……”
師兄?!
蕭絕的前世,是這女子的師兄?!
那帝袍男子冷哼一聲︰“無辜? 本就不該存在!若非你私動凡心,竊取天機,妄圖以凡體孕育神胎,逆天改命,何至于此!”
青年神將蕭絕前世)依舊面無表情,但垂在身側的手,似乎極其細微地顫抖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女子蒼白絕望的臉上,眼底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碎裂了,卻又迅速被更加冰冷的寒意覆蓋。
他再次抬手,掌心凝聚著無情的光芒,印向了女子的腹部……
畫面到此再次破碎。
雲渺和蕭絕同時從幻境中掙脫,臉色都蒼白得可怕。
雲渺是更加的恐懼和確認——看!就是他!冷酷無情!連師妹和孩子都不放過!
而蕭絕,則是陷入了巨大的震驚和茫然之中——那女子……像雲渺?是他的師妹?他前世……親手打散了……自己師妹腹中的胎兒的魂魄?!為了所謂的“天規”?!
不!這不可能!
他下意識地抗拒這段記憶,認為這一定是怨魂海扭曲的幻象!
可心底深處,卻又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那女子絕望的眼神,那帝袍男子的威壓,那青年神將心底一閃而過的碎裂感……都真實得令人心悸!
“不……那不是真的……”蕭絕下意識地反駁,聲音卻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慌亂,“是這鬼地方的幻象!是為了迷惑你我!”
“幻象?”雲淒厲地笑起來,眼淚卻止不住地流,“那感覺那麼真實!你的冷漠那麼真實!蕭絕!你敢做不敢認嗎?!”
“我沒有!”蕭絕低吼,心煩意亂,試圖靠近她,“你冷靜點!我們先離開這里再說!”
“別踫我!”雲渺猛地後退,腳下一滑,竟向著旁邊那深不見底的黑色忘川水中倒去!
“娘親——!”懷中的阿澈恰好此時醒來,看到娘親墜落,發出驚恐的哭喊!
“雲渺!”蕭絕瞳孔驟縮,什麼都顧不上了,猛地撲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巨大的慣性帶著兩人一起向著漆黑的忘川水面墜落!
噗通!
冰冷刺骨、蘊含著無盡死寂與吞噬之力的忘川水,瞬間將三人吞沒!
在入水的剎那,蕭絕死死將雲渺和阿澈護在懷中,磅礡的戰神仙力爆發,形成一個脆弱的金色光罩,艱難地抵御著忘川之水的侵蝕。
而雲渺在極致的冰冷和恐懼中,看著近在咫尺的、蕭絕那焦急而堅定的臉龐,前世冰冷的畫面與今生他下意識的保護交織在腦海,讓她徹底陷入了混亂與迷失。
黑暗的河水深處,仿佛有無數雙眼楮睜開,無聲地注視著這墜落的一家三口。
咸魚球在入水的瞬間,散發出微弱的乳白色光芒,將阿澈徹底籠罩。
遙遠的仙界,某座古老的神殿內,一盞早已熄滅的命燈,燈芯似乎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