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翠居的仙殿大門,在雲渺一句“湊合住吧”的嫌棄中,終于緩緩關上,隔絕了外界的雲海飛瀑,也隔絕了對面山崖那棵歪脖子老松後,白發長老如同毒蛇窺伺般的陰冷目光。
殿內,陽光透過瓖嵌著月光石的穹頂和高大的雕花木窗,灑下溫暖柔和的光斑。阿澈脫了小鞋子,光著腳丫在光潔溫潤的暖玉石地面上撒歡奔跑,清脆的笑聲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毛球像個黑白相間的毛線團,在他腳邊滾來滾去,吱嘰亂叫。玉衡則忙著把她們那點少得可憐的行李從儲物袋里往外掏,試圖給這過于“奢侈浪費”的空間增添點人氣。
唯有大殿正中央,那個被灰布罩著的“大佛龕”,巍然不動,仿佛扎根在了暖玉石里。里面傳出的鼾聲,“呼……嚕……呼嚕嚕……”,節奏穩定,音量適中,如同一種另類的背景白噪音,努力地昭示著里面那位咸魚師祖“歲月靜好,別來煩我”的核心訴求。
雲渺站在殿門口,背對著殿內嬉鬧的萌娃和忙碌的閨蜜,目光似乎落在殿外翻涌的雲海上,實則識海中正與白澤快速交流。
“那老東西走了?” 雲渺的意念冷得像冰。
“哼,被本尊故意散出的一縷微弱仙靈氣息驚了一下,像受驚的老鼠,縮回去了。” 白澤的聲音帶著不屑,“不過,他那破戒指肯定記下你這‘攬翠居’的位置了。蝕魂引的印記雖然被本尊暫時壓制在你識海深處,但就像個臭水坑,時間久了總會冒泡。這幫老鼠,聞到味兒就不會輕易松口。”
“盯緊他。” 雲渺的回應簡潔而充滿殺意。蝕魂殿的爪牙就在眼皮底下,這種感覺讓她極度不適,如同芒刺在背。她需要盡快摸清對方的底細和目的。
“娘親!娘親!”阿澈清脆的呼喊打斷了她的思緒。
雲渺收斂心神,轉過身。只見小家伙抱著一個幾乎和他一樣高的、色彩斑斕的布偶大老虎, 地跑到她面前,仰著小臉,大眼楮里滿是興奮的光芒,小手指著大殿一側光禿禿的牆壁︰“娘親!澈澈的房間好大!但是……但是澈澈的‘大貓’沒有地方跑跑啦!”
他懷里那只布偶老虎,正是他從小抱到大的“小伙伴”,之前在道觀里,阿澈最喜歡抱著它在不大的房間里“嗷嗚嗷嗚”地假裝老虎追人。
雲渺順著他的小手指看去。那面牆連接著隔壁的仙殿,牆體厚實,材質是某種蘊含靈力的青金石,堅固異常,上面還隱約能看到陣法加固的紋路。在阿澈看來,這只是一面普通的牆。但在雲渺眼中,這牆就是空間被不合理分割、導致“大貓”沒地方跑的“罪魁禍首”。
她還沒說話,識海中白澤的意念已經帶著點幸災樂禍響了起來︰“喲!小祖宗發話了!嫌地方小?要拆牆?哈哈!雲渺,本尊支持小澈!拆!把這破盒子打通了才寬敞!”
雲渺沒理會白澤的拱火,她蹲下身,平視著兒子亮晶晶的眼楮,語氣平淡地問︰“那澈澈想怎麼辦?”
阿澈歪著小腦袋,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小拳頭一揮,奶聲奶氣卻充滿了“宏偉藍圖”的氣勢︰“拆掉!娘親!把牆牆拆掉!這樣……這樣澈澈的房間就更大啦!大貓就可以跑好遠好遠啦!” 他還張開小胳膊,努力比劃出一個“好遠好遠”的距離。
“噗——”正在收拾東西的玉衡沒忍住笑出聲,趕緊捂住嘴。拆牆?這小祖宗還真敢想!這可是內門仙殿!牆壁都是陣法加固的!別說阿澈,就是金丹修士想拆都得費老大勁!
雲渺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看著兒子那充滿期待的小臉,又看了看那面堅固的青金石牆。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七彩毒霧無聲繚繞,對著牆壁的方向,極其輕微地……虛點了一下。
一縷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七彩氣息,如同游絲般飄出,無聲無息地融入那面堅固的青金石牆壁之中。
“澈澈想拆牆?”雲渺的聲音依舊平靜。
“嗯嗯!”阿澈用力點頭,大眼楮里滿是“澈澈要幫娘親擴建”的使命感。
“好。”雲渺點點頭,站起身,從袖袋里摸索了一下,然後……掏出了一柄……小孩巴掌大小、通體七彩、閃爍著琉璃般光澤的玩具小錘子!
這小錘子造型極其可愛,錘柄圓潤,錘頭是個圓滾滾的七彩小圓球,看起來毫無殺傷力,反而像個精致的藝術品。
“給。”雲渺把七彩小錘子塞到阿澈手里,“用這個敲敲看。輕點敲。”
“哇!小錘錘!亮晶晶!”阿澈立刻被這漂亮的小錘子吸引了,愛不釋手,暫時忘了拆牆大業,拿著小錘子對著空氣“咚咚咚”地比劃起來。
玉衡看得哭笑不得︰“渺渺,你還真給他工具啊?就這小錘子,別說拆牆,連個印子都敲不出來吧?” 她完全沒注意到雲渺剛才那微不可察的動作。
雲渺沒解釋,只是對阿澈道︰“去試試。敲你想拆的那面牆。”
“嗯!”阿澈得了新玩具,又被娘親“委以重任”,頓時干勁十足!他抱著大貓布偶,攥緊七彩小錘子,邁著小短腿就沖向那面青金石牆!
“澈澈來啦!拆牆牆!給大貓跑跑!”
小家伙跑到牆根下,踮起腳尖,舉起那柄跟他小拳頭差不多大的七彩小錘子,對著那厚重堅硬、布滿陣法紋路的青金石牆面,用盡吃奶的力氣……輕輕地、如同撓癢癢般……敲了下去。
咚。
一聲輕微得如同雨滴落在樹葉上的聲音響起。
在阿澈那點微末的力氣下,七彩小錘子的圓球錘頭,在堅固的青金石牆面上,留下了一個……比米粒還小的、幾乎看不見的印痕。
玉衡︰“……” 她就知道!
阿澈看看小錘子,又看看那紋絲不動、連點灰都沒掉的牆面,小嘴一癟,大眼楮里瞬間蓄滿了委屈的水光,扭頭看向雲渺︰“娘親……牆牆……牆牆不听話!敲不動!” 那委屈的小模樣,仿佛受到了全世界的欺騙。
雲渺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她走過去,蹲在阿澈身邊,握住他拿著小錘子的那只小手,聲音放柔了些︰“不是牆牆不听話,是澈澈力氣太小了。來,娘親教你。”
她握著阿澈的小手,將七彩小錘子再次輕輕抵在剛才敲擊的那個幾乎看不見的小點上。這一次,她指尖一縷極其微弱的七彩靈光,順著阿澈的小手,悄然渡入了那七彩小錘之中!
嗡!
七彩小錘子那圓球狀的錘頭,瞬間亮了一下!七彩光芒流轉,一股奇異的力量波動一閃而逝!
“澈澈,再敲一次。”雲渺的聲音帶著鼓勵。
阿澈吸了吸鼻子,在娘親的“加持”下,再次舉起小錘子,對著那個點,更加用力地其實也就比剛才重了一點點)……敲了下去!
咚!
這一次,聲音依舊不大。
但就在錘頭接觸到牆面的瞬間!
異變陡生!
以錘頭落點為中心,那堅硬無比、陣法加固的青金石牆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靜水面!一圈圈肉眼可見的七彩漣漪,無聲無息地蕩漾開來!
漣漪所過之處,堅固的青金石……如同陽光下的積雪,又像是被投入強酸的金屬……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軟化、消融、塌陷!
嗤嗤嗤……
細微的消融聲響起。
在阿澈茫然、玉衡驚恐的目光注視下,那面厚達三尺、足以抵擋金丹修士全力一擊的青金石牆,如同被無形畫筆抹除的污漬,無聲無息地……融化出了一個……巨大的、邊緣流淌著七彩光暈的、完美的……圓形大洞!
洞口直徑足有丈許!邊緣光滑如鏡!透過洞口,隔壁仙殿的景象……清晰可見!
那似乎是一間布置得極其雅致、縴塵不染的書房。紫檀木的書架靠牆而立,上面擺滿了玉簡古籍。一張寬大的書案擺在中央,上面還攤開著一卷墨跡未干的丹方。牆壁上掛著一幅意境悠遠的山水畫,牆角一尊三足青銅香爐正裊裊吐出淡雅的青煙……
阿澈舉著小錘子,保持著敲擊的姿勢,小嘴張成了“o”型,大眼楮瞪得溜圓,茫然地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大窗戶”。
玉衡手里的一個玉瓶“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指著那個突然出現、邊緣還流淌著七彩光暈的巨型圓洞,手指抖得像抽風,聲音都變了調︰“牆……牆……牆沒了?!!”
毛球也蹦到洞口邊緣,好奇地探著小腦袋往里張望︰“吱嘰?鄰居?)”
七彩小錘子上流轉的光芒悄然隱去,又變回了那個漂亮無害的玩具。雲渺淡定地從阿澈手里拿過小錘子,塞回袖袋,然後揉了揉兒子呆滯的小臉,語氣平靜無波︰
“嗯,拆開了。澈澈真棒。”
阿澈被娘親一揉,終于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他看著那個巨大的洞口,又看看娘親平靜的臉,小臉上的茫然瞬間被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興奮和成就感取代!
“哇——!!!澈澈拆掉啦!牆牆沒啦!澈澈好厲害!大貓可以跑過去啦!”他興奮地手舞足蹈,抱著大貓布偶就要往洞口里沖!
“澈澈!別!”玉衡魂飛魄散,一個箭步沖上去,險險撈住差點一頭扎進隔壁書房的阿澈!
就在這時!
“ 當——!!!”
一聲巨響從隔壁傳來!
緊接著是瓷器碎裂的刺耳聲音!
透過那個丈許大的、邊緣流淌七彩光暈的巨型圓洞,可以清晰地看到,隔壁書房里,一個穿著月白色內門弟子服飾、面容清俊的年輕男修,正目瞪口呆地站在書案旁,手里還保持著捧茶杯的姿勢,而他腳邊,一個精美的青瓷茶杯已經摔得粉碎,茶水濺了一地。
他顯然是听到了這邊的動靜主要是玉衡的尖叫和阿澈的歡呼),剛想過來查看,結果一抬眼……就看到了自己書房牆壁上憑空出現的、邊緣流光溢彩的……巨大圓洞!以及圓洞對面,那個被玉衡抱在懷里、正興奮地朝他揮舞小手、懷里還抱著個布偶老虎的奶娃娃!
年輕男修的表情,從驚愕,到茫然,再到難以置信的驚恐,最後定格在一種世界觀被徹底顛覆的呆滯上。他張著嘴,手指顫抖地指著那個大洞,又指指阿澈,喉嚨里發出“ ”的怪響,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柳……柳師叔?!”玉衡認出了對方,臉都嚇白了!這位可是內門丹霞峰柳長老的得意弟子,以性情溫和、但極其潔癖和注重隱私聞名!現在他的書房牆壁……被澈澈在娘親的“幫助”下)開了個直徑一丈的“觀景窗”?!
完了!玉衡眼前一黑。
阿澈可不懂這些,他見隔壁的叔叔呆住了,還以為對方是歡迎他,立刻在玉衡懷里掙扎著,奶聲奶氣地熱情邀請︰“叔叔!你好呀!牆牆拆掉啦!澈澈的房間變大啦!你要不要來澈澈家玩?澈澈有大貓!可厲害啦!嗷嗚!” 說著,他還舉起布偶老虎,對著洞口那邊“嗷嗚”了一聲。
毛球也跟著湊熱鬧︰“吱嘰!來玩!)”
隔壁的柳師叔︰“……” 他看著那個巨大的、邊緣還在微妙閃爍七彩光暈的洞口,再看看對面那個一臉天真無邪、熱情邀請他去“新房間”玩的奶娃娃,又低頭看看自己腳邊摔碎的茶杯和狼藉的茶水……他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腦門,眼前陣陣發黑,身體晃了晃,差點當場暈厥過去!
“你……你們……這牆……”他指著洞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巨大的委屈和崩潰,“我的書房……我的牆……我的丹方……我的……”
就在這時,大殿中央,那努力維持著“歲月靜好”的灰布佛龕里,似乎被隔壁傳來的碎裂聲和柳師叔崩潰的控訴聲驚擾到了。里面的鼾聲努力地拔高了一個調,帶著濃濃的不耐煩和被打擾的起床氣︰
“……吵……牆塌了……也……莫……吵……貧道……睡覺……”
這聲帶著咸魚倔強的夢囈,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透過那個巨大的、流光溢彩的圓洞,玉衡清晰地看到,隔壁那位以潔癖和注重隱私著稱的柳師叔,在听到這聲“牆塌了也莫吵”的夢囈後,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紫,最後……他猛地捂住胸口,身體劇烈搖晃了幾下,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的、絕望的“呃……”,然後……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咚!” 身體砸在地板上的聲音清晰傳來。
“柳師叔!!!”玉衡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抱著阿澈的手都軟了!
阿澈茫然地眨巴著大眼楮,看看倒下的叔叔,又看看娘親,小臉上滿是困惑︰“叔叔……睡著啦?和師祖爺爺一樣?”
雲渺看著隔壁倒地不起的柳師叔,又看了看那個邊緣七彩光暈正緩緩消散、直徑丈許的“觀景窗”,最後目光落在懷里抱著大貓布偶、一臉天真無邪的兒子身上。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極其平靜地、用一種陳述事實的語氣對嚇傻了的玉衡說道︰
“看來,地方確實小了點。拆了牆,鄰居……好像有點不太適應。”
玉衡︰“……” 她看著倒地的柳師叔,再看看那個巨大的洞,最後看看一臉平靜說出“地方小了點”的雲渺,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終于也扛不住了,抱著阿澈,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完了!徹底完了!拆了內門仙殿的牆!氣暈了丹霞峰長老的愛徒!這“攬翠居”……怕是住到頭了!不!是整個玄天宗……怕是都待不下去了!
大殿中央,灰布佛龕里的鼾聲,再次努力地、頑強地響起,試圖重新營造“歲月靜好”的假象︰
“呼……嚕……呼嚕嚕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