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幽谷的歲月靜好,被谷外沖天火光與淒厲警報撕得粉碎。
雲渺抱著阿澈分身,站在碧潭邊,七彩毒霧收斂入體,只余下指尖一絲因劇烈消耗而微微發顫的酸麻。谷內依舊清幽,鳥鳴啁啾,草木精靈們好奇地看著這位去而復返、氣息微亂的“新朋友”。潭邊大青石上,清虛老道的鼾聲依舊平穩悠長,仿佛谷外那映紅半邊天的火光與爆炸,只是隔壁鄰居家放了個稍大的煙花。
【…主…人…這…下…真…的…捅…破…天…了…保…養…費…得…用…星…河…計…算…了…吧…?…】白澤扒在雲渺肩頭,紫金雷紋黯淡,意念充滿了對天文數字債務的絕望。
綠蟲餅滾在阿澈腳邊,肚皮圓滾滾︰【…嗡…飽了)…嗡…好吃)…嗡…還想)…】
“娘親,外面…亮亮的?”阿澈分身指著谷口方向映照進來的紅光,小臉上帶著孩童對“熱鬧”的天真好奇。
“嗯,放煙花了。”雲渺面無表情地敷衍,眼神卻銳利如鷹,掃視著谷口方向。藥王殿的反應,絕不會慢。
果然!
嗡!
靜幽谷入口的禁制光幕劇烈波動起來!數道強橫的氣息如同出鞘利劍,瞬間鎖定谷內!緊接著,一個壓抑著滔天怒火的蒼老聲音,如同滾雷般炸響︰
“雲渺!給老夫滾出來!”
光幕強行被撕裂!藥王殿三位須發皆白、氣息淵深、臉色鐵青的長老其中一位正是當初主持契約的丹辰子的師尊,丹元子)帶著數十名殺氣騰騰的執法弟子,如同怒潮般涌入!瞬間打破了谷內的寧靜!
草木精靈們嚇得尖叫一聲,化作流光躲進了花叢樹根。阿澈分身也縮進雲渺懷里,小臉發白︰“娘親…怕…”
清虛老道的鼾聲…極其輕微地…停頓了一下。一縷微不可查的氣息拂過阿澈分身,小家伙臉上的恐懼瞬間被安撫,只剩下茫然。
“雲渺!”丹元子須發怒張,目光掃過安然無恙的靜幽谷,又看看谷外沖天火光,最後死死盯住雲渺,眼中怒火幾乎要噴出來,“毒鼎閣!主丹房!藏寶閣!經樓!三殿盡毀!丹辰子重傷垂死!無數珍稀靈藥、丹方、法器化為烏有!殿內弟子死傷慘重!你…你好大的膽子!真當我藥王殿無人?!”
他每說一句,身後執法弟子的殺氣就濃一分,手中法器寒光閃爍,只待一聲令下就要將雲渺拿下!
面對這滔天怒火和凜冽殺機,雲渺卻異常平靜。她甚至慢條斯理地將阿澈分身放下來,讓他抱著禿毛鳥去潭邊找小花仙玩。然後,她才抬眼看向丹元子,七彩毒霧在指尖無聲流轉。
“膽子不大,只是脾氣不太好。”雲渺聲音清冷,“丹元子長老,契約上可沒寫,藥王殿提供的‘材料’,包括活生生的人!讓我以活人煉毒丹?抱歉,本長老沒這個癖好。”
“藥奴?”丹元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隨即被更大的怒火掩蓋,“那都是些身負絕毒、自願為丹道獻身的廢人!能煉成救命靈丹,是他們最後的價值!你竟敢以此為由,毀我三殿重地!簡直罪該萬死!來人!給我拿下!押入萬毒窟底,受萬毒蝕骨之刑!”
執法弟子轟然應諾,數道捆仙索般的法器靈光激射而出!
“滋……啦……意念︰湯鍋表示檢測到外部高威脅攻擊行為及環境噪音污染,嚴重影響‘湯鍋級’睡眠環境穩定性)”
潭邊大青石上,清虛老道慢悠悠地……坐了起來。
渾濁的老眼慢悠悠地掃過殺氣騰騰的藥王殿眾人,又慢悠悠地看了看被雲渺護在身後的阿澈分身。
“滋……啦……意念︰湯鍋表示債務主體幼崽)安全受到威脅,監護人雲渺)面臨強制勞役風險萬毒窟),債務回收效率歸零)”
“吵……”
“打……架……)”
“呼……”
一股難以言喻的、如同沉睡古神甦醒般的浩瀚威壓,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
那激射而來的捆仙索靈光,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嘆息之牆,瞬間凝滯在半空,寸進不得!沖在最前面的幾名執法弟子,只覺得胸口如同被巨石砸中,悶哼一聲,踉蹌後退,臉色煞白!丹元子三人更是瞳孔驟縮,體內靈力如同陷入泥沼,運轉滯澀!那滔天的怒火和殺氣,在這無聲的威壓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間消融,只剩下深入骨髓的驚駭與敬畏!
聖體之威!僅僅流露出一絲不悅,便足以鎮壓全場!
“前…前輩息怒!”丹元子反應最快,額頭瞬間布滿冷汗,連忙躬身行禮,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晚輩…晚輩一時激憤,管教不嚴,驚擾前輩清修,罪該萬死!還請前輩看在…看在契約的份上,容我等…處置門內事務…”
他特意強調了“契約”二字。聖體前輩再強,總得講點道理吧?這雲渺可是簽了賣身契的!
清虛老道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渾濁的目光掃過丹元子,又慢悠悠地落在雲渺身上,最後…極其緩慢地…抬起胖乎乎的手指,指向了谷口方向…藥王殿深處某個偏僻角落。
“滋……啦……意念︰湯鍋表示監護人需承擔破壞賠償責任,但需確保人身安全及基本尊嚴,符合契約精神監護人解讀版))”
“掃……”
“那……里……)”
“呼……”
掃?掃哪里?
丹元子等人順著那根胖乎乎的手指方向看去,神識瞬間掃過藥王殿深處…那地方…似乎是…公共茅廁?!還是最偏僻、最污穢、負責處理低階雜役弟子排泄物的那個?!
讓一個炸毀三殿重地的毒道長老…去掃茅廁?!
丹元子三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精彩!憤怒、憋屈、難以置信…最終化為一種荒謬絕倫的扭曲感!
“前輩!這…這處罰是否太…太輕了?!”一個脾氣火爆的長老忍不住開口。三殿盡毀啊!就罰掃茅廁?這簡直是羞辱藥王殿!
清虛老道渾濁的老眼慢悠悠地轉向他。
“滋……啦……意念︰湯鍋表示噪音源二次超標)”
那長老瞬間如同被扼住了喉嚨,臉色漲紅,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冷汗涔涔而下!
“是…是!謹遵前輩法旨!”丹元子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聖體前輩的意志,不容置疑!掃茅廁就掃茅廁吧!總比被當場拍死強!至少…人還在藥王殿!契約還在!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轉向雲渺,聲音冰冷如同淬毒的刀子︰“雲渺!聖體前輩慈悲,饒你死罪!但活罪難逃!即日起,罰你去‘五谷輪回殿’茅廁雅稱),清掃殿宇及周邊污穢!為期…一年!若敢再犯…哼!”
“五谷輪回殿?”雲渺挑眉,對這個文雅的稱呼嗤之以鼻。掃茅廁?行!總比進萬毒窟強!而且…她看了一眼師祖那重新躺下、鼾聲再起的安詳睡顏,心中了然。這懲罰,看似羞辱,實則保護。在茅廁當清潔工,總比在煉丹房當小白鼠安全。
“澈澈也要幫娘親掃!”阿澈分身抱著禿毛鳥跑過來,小臉認真。他不懂茅廁是什麼,但“掃”這個動作他很熟戈壁灘張老三教的)!
“胡鬧!”丹元子厲聲呵斥,卻被清虛老道慢悠悠飄過來的一個眼神堵了回去。
“滋……啦……意念︰湯鍋表示幼崽參與勞動實踐符合‘湯鍋級’教育理念)”
“掃……”
“一…起…)”
“呼……”
丹元子︰“……” 他憋屈地揮了揮手,算是默許。聖體前輩寵孩子,他能怎麼辦?!
于是,藥王殿便出現了極其詭異的一幕︰
在藥香彌漫、仙鶴祥瑞的萬藥山脈深處,最偏僻污穢的五谷輪回殿外。雲渺,這位炸毀三殿、身負萬億債務的毒道長老,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的舊道袍債務本空間出品),面無表情地揮舞著一把禿毛的破掃帚,清掃著石板路上的落葉和…不明污漬。
而她腳邊,阿澈分身也拿著一把袖珍小掃帚草木精靈友情提供),學得有模有樣,小臉認真︰“娘親!澈澈掃這里!” 他懷里的禿毛鳥“肉肉”則歪著禿腦袋,好奇地看著地上爬過的一只屎殼郎︰“啾?”
白澤生無可戀地趴在遠處一塊相對干淨的青石上,用爪子捂住鼻子︰【…主…人…保…養…費…得…加…個…呼…吸…過…濾…器…錢…了…這…地…方…太…傷…神…獸…了…】
綠蟲餅倒是很興奮,在潮濕的泥土里滾來滾去,把一些腐敗的有機物震碎吸食︰【…嗡…嗡…新口味!)…嗡…好吃!)…】
清虛老道?不知何時也慢悠悠地“飄”了過來,在遠離茅廁幾十丈外的一棵歪脖子老槐樹下,找了塊還算干淨的大石頭,慢吞吞地蜷縮上去,鼾聲再起。仿佛監督掃茅廁也是個體力活,需要補覺。
雲渺機械地揮舞著掃帚,心中默默計算著時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掃茅廁…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債務本在腰間沉甸甸的,提醒著她萬億大山的存在。
就在她掃到殿外一個積滿污水的角落時——
噠、噠、噠…
沉穩而富有韻律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此地的“寧靜”。
雲渺動作一頓,警惕地抬頭望去。
只見小徑盡頭,一個挺拔如松的身影正緩步走來。那人身著玄黑戰甲,甲葉幽暗,仿佛能吸收光線,肩甲處盤踞著猙獰的獸首,散發著冰冷的煞氣。戰靴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晰的回響。一張臉如同刀削斧鑿,俊美卻冰冷,劍眉斜飛入鬢,星眸深邃如寒潭,薄唇緊抿,帶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凜冽與…壓抑到極致的焦灼。
戰神蕭絕!
他竟然…追到了藥王殿的茅廁?!
蕭絕顯然也沒料到會在這里遇到雲渺。當他看清眼前景象時,那萬年冰封般的冷峻面孔,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堪稱劇烈的波動!
他看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縈、又恨得牙癢癢的女人,正穿著一身破舊道袍,揮舞著一把禿毛掃帚…在掃茅廁?!她腳邊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拿著小掃帚,仰著小臉喊她娘親?!更遠處樹下,還躺著一個鼾聲震天的胖老頭?!
饒是蕭絕心智堅毅如鐵,此刻腦子也“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想象過無數種重逢的場景︰她亡命奔逃,他千里追緝;她隱姓埋名,他掘地三尺;她加入宗門,他打上門去…唯獨沒想過,會在一個茅廁外面,看到她像個凡俗村婦般掃地!還帶著個孩子?!
“雲…渺?”蕭絕的聲音干澀無比,帶著難以置信的沙啞,腳步停在幾丈外,星眸死死鎖定雲渺,仿佛要確認自己是不是中了幻術。
雲渺也愣住了。這陰魂不散的冰塊臉…追債追到茅坑來了?!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禿毛掃帚,七彩毒霧在體內悄然凝聚,警惕地看著他︰“蕭絕?你怎麼找到這里的?”
蕭絕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的目光艱難地從雲渺身上移開,落到了阿澈分身那張酷似雲渺、帶著幾分好奇打量他的小臉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暴怒瞬間沖垮了他的理智!
孩子?!
她竟然有了孩子?!
和誰生的?!
這百年來,她躲避自己,就是為了和別的男人生孩子?!還在這種地方掃茅廁?!
“他…是誰的孩子?!”蕭絕的聲音陡然拔高,冰冷刺骨,帶著濃烈的殺意!周身玄甲無風自動,一股恐怖的威壓如同風暴般席卷開來!目標直指…阿澈分身!
“啾!”禿毛鳥“肉肉”被這突如其來的殺意嚇得炸起不存在的毛,發出尖銳的驚叫!
阿澈分身也被嚇到了,小臉煞白,抱著禿毛鳥就往雲渺腿後躲︰“娘親!怕怕!凶叔叔!”
“蕭絕!你敢!”雲渺臉色劇變,七彩毒霧瞬間爆發,護住兒子!心中警鈴大作!這瘋子!
“本王問你!他是誰的孩子?!”蕭絕一步踏前,地面青石板寸寸龜裂!眼中怒火與痛苦交織,如同受傷的孤狼,“你躲我百年,就是為了在這種地方…給別人生孩子?!”
“關你屁事!”雲渺也被激怒了,七彩毒霧化作巨蟒,昂首怒視,“蕭絕,我警告你!離我兒子遠點!否則…”
“否則如何?!”蕭絕冷笑,手已按上腰間劍柄,劍未出鞘,森然劍氣已割裂空氣,“本王今日倒要看看,誰敢動我蕭絕的…”
“凶叔叔!”一個帶著哭腔的童音,打斷了蕭絕殺氣騰騰的話語!
只見阿澈分身不知何時從雲渺腿後探出小腦袋,小臉雖然還帶著淚痕和恐懼,卻鼓起勇氣,將手中那把沾著不明污漬的袖珍小掃帚…用力朝著蕭絕的方向一扔!
“不許凶娘親!澈澈打你!”
那小掃帚輕飄飄的,毫無力道,上面還沾著可疑的黃綠色污漬,劃出一道極其微弱的、帶著茅廁特有氣息的弧線,慢悠悠地…朝著蕭絕那張俊美冰冷、寫滿震驚和殺意的臉…糊了過去!
啪嗒。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聲響。
那把袖珍小掃帚,帶著它承載的“五谷輪回精華”,不偏不倚,精準無比地…拍在了戰神蕭絕…那高挺的鼻梁上!
一縷可疑的黃綠色粘稠液體,順著蕭絕英挺的鼻梁…緩緩滑落。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蕭絕︰“……”
雲渺︰“……”
白澤︰【……】
綠蟲餅︰【…嗡…?新玩具?)…】
整個五谷輪回殿外,陷入了一種比劇毒爆發、三殿盡毀時更加詭異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歪脖子老槐樹下,清虛老道那慢悠悠、平穩悠長的鼾聲,仿佛在給這史詩級的社死現場…配著安詳的背景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