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在他身後悄然閉合,發出沉悶如巨獸嘆息的回響,徹底隔絕了退路。
先前幽冥水脈的陰冷潮濕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死寂與絕對的虛無。
陸醉川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向上延伸的石階前。
這石階不知由何種材質構成,色澤灰敗,仿佛凝聚了萬古的塵埃,就那麼孤零零地懸浮于無盡的虛空之中。
上下皆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唯有遠方飄蕩著一些幽藍色的星屑,像是溺死在時間長河里的靈魂殘光,冰冷而遙遠。
那句“你終于來了”的低語,依舊在他耳畔回蕩,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滄桑。
他猛然回頭,試圖捕捉老者的蹤跡,然而身後除了緩緩消散的封印光柱余暉,空無一物。
他下意識地催動“觀生死”神通,雙眸中金光一閃而逝,卻什麼也看不透。
那老者的存在,就像是滴入大海的一滴水,瞬間便與這片詭異的空間融為一體,無跡可尋。
是他?
那個在破廟中將城隍之位傳給自己,又神秘消失的老者?
他為何會在這里?
是敵是友?
無數疑問瞬間填滿了陸醉川的腦海答案,或許就在這石階的盡頭。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疑,將手中的酒壺握得更緊。
酒液中蘊含的城隍神力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
他抬腳,踏上了第一級台階。
腳底傳來的觸感堅硬而冰冷,仿佛踏在神明的骸骨之上。
就在他站穩的瞬間,周圍的黑暗中,驟然響起了無數細碎的低語。
那些聲音不再是先前怨靈們狂亂的嘶吼,而是化作了陰險的、直刺人心的呢喃。
“放棄吧……重啟城隍府不過是個笑話……”
“你只是七分之一,憑什麼由你來主導一切?”
“看看你這副殘破的身軀,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還想庇佑一城生靈?”
“那老頭在騙你,他只是想讓你成為新的祭品……”
這些聲音仿佛擁有魔力,不斷地撕扯著他的意志,放大他內心深處最細微的恐懼與懷疑。
陸醉川眼神一凜
他沒有理會,只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向上走。
每踏上一級台階,那精神侵蝕的壓力便會成倍增長。
他的額頭滲出冷汗,步伐也開始變得沉重。
外界,小九與沈墨寒的輔助正在被這片空間的力量急劇削弱。
“護魂陣”的光芒在他體表若隱若現,如同風中殘燭,而那盞作為坐標的“引星燈”,其光芒傳遞到這里,已經微弱到幾乎無法感知。
他,徹底成了一座孤島。
“你所謂的執念,不過是前世的枷鎖。放下它,你將獲得真正的自由。”一個極具誘惑力的聲音在他心中響起,那聲音溫和而充滿智慧,仿佛是一位得道高僧在點化迷途的羔羊。
陸醉川的腳步微微一頓。
自由?
他從繼承城隍之位的那一刻起,便與這個詞絕緣了。
他的自由,早已和這座城市的萬千生靈捆綁在了一起。
他自嘲地笑了笑,仰頭灌下一大口烈酒。
辛辣的酒液如同一道火焰,從喉嚨一路燒到丹田,瞬間將那股侵入心神的寒意驅散。
城隍銅符在他胸口散發出溫熱的光芒,守護著他最後一絲清明。
“我的執念,是我的選擇,不是我的枷鎖。”他低聲對自己說,眼神重新變得堅定無比,“無論是誰布下的局,既然我踏進來了,就由我來親手揭開謎底!”
他的步伐再次變得沉穩有力,一步,又一步。
周遭的低語似乎因他的堅定而變得憤怒,化作無形的利刃,瘋狂地沖擊著他的神魂。
陸醉川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嘴角滲出一絲鮮血,但他依舊沒有停下。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當他踏上最後一級台階時,所有的壓力與低語都如潮水般退去。
眼前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圓形平台出現在他面前。
平台由一整塊不知名的黑色晶石雕琢而成,表面光滑如鏡,卻不反射任何光芒,反而像是在吞噬一切靠近的光線。
平台的中央,刻畫著比石門外更為繁復、更為詭譎的血色紋路,那些紋路仿佛擁有生命,正在緩慢地、有節奏地搏動,像一顆沉睡巨獸的心髒。
這里,就是舊神的祭壇。
一股來自洪荒遠古的蒼涼與暴戾氣息撲面而來,讓他幾乎窒息。
這股氣息遠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怨靈都要恐怖,那是一種純粹的、不加掩飾的神性威壓,充滿了對生靈的漠視與玩弄。
陸醉川站在祭壇的邊緣,與那片巨大的血色符文對峙著。
他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城隍神力在這股威壓下,正被壓制得近乎凝滯。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只要自己再向前一步,就會被那血色符文瞬間吞噬,連同神魂一起化為祭壇的養料。
就在他猶豫的這一剎那,祭壇中央的血色符文突然光芒大盛。
眼前的景象毫無征兆地扭曲、變化。
死寂的黑暗與冰冷的晶石平台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輝煌到令人目眩的景象。
高大巍峨的殿宇拔地而起,飛檐斗拱,雕梁畫棟。
清晨的鐘聲悠揚傳來,空氣中彌漫著清雅的檀香。
無數身穿各色官袍、神情肅穆的陰司官吏,手持笏板,在白玉鋪就的廣場上穿行。
遠處,判官殿、功德司、輪回井……一切都顯得那麼真實,充滿了莊嚴而神聖的氣息。
這……是昔日全盛時期的城隍府!
一幅活生生的、繁榮鼎盛的神庭畫卷,就在他眼前展開。
這幻象是如此的真實,甚至讓他能感受到空氣中流動的微風,听到遠處傳來的卷宗翻閱聲。
陸醉川被這突如其來的景象震撼得無以復加,一時間竟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他知道這是幻象,是祭壇的力量在迷惑他,可這幅景象,卻又與他腦海中最深處的傳承記憶完美重合。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了那幻象的最高處——城隍大殿的寶座之上。
在那里,一道身影靜靜地矗立著,背對著他,身披繡著日月山河的玄黑神袍,頭戴平天冠,威嚴的氣息籠罩了整座神庭。
仿佛感受到了陸醉川的注視,那道身影緩緩地轉了過來。
在看清那張臉的瞬間,陸醉川的呼吸猛地一滯,瞳孔收縮到了極致。
那張臉,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那眉眼、那輪廓,赫然是他自己!
陌生,是因為那雙眼楮里所蘊含的,是經歷了萬古歲月的沉寂與悲憫,是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深邃。
那不是他任何一世的殘影,更像是……所有執念的源頭。
幻象中的“他”,隔著時空的距離,靜靜地注視著祭壇邊緣的陸醉川,眼神中無喜無悲,仿佛在等待一個久別的歸人。
陸醉川的心跳如擂鼓,他握緊了手中的酒壺,喉結滾動。
前方是深不可測的幻象,是等待著他的宿命。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涌的驚濤駭浪,終于,邁出了那決定性的一步,踏上了祭壇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