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翻涌如沸的亂葬崗上,少年手中酒壺傾斜的瞬間,最後一滴酒液墜向地面。
那酒珠在半空炸開的剎那,金紅火焰裹著灼人溫度席卷而出。
少年看著火焰所過之處,黑霧像被熱油潑中的紙,刺啦作響著蜷曲消散,幾個飄在霧里的殘魂發出嗚咽,在火光中化作星子——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體內那股力量,不是記憶,是本能。
掌心被酒液灼燒的刺痛里,他听見胸腔深處傳來轟鳴,像古寺晨鐘撞碎了混沌。
\"哥!\"
小九的聲音從左側劈來。
少年轉頭,看見盲女的白裙被陰風吹得獵獵作響,她雖看不見,判官筆卻精準地指向他身側三步遠的位置——那里黑霧正凝結成青面獠牙的鬼手。
少年旋身揮袖,酒火裹著風刃劈散鬼手,這才發現小九不知何時已貼近他身側,指尖攥著判官筆的指節泛白︰\"別讓他完成"引靈歸位",否則整個幽冥都會被喚醒!\"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尾音卻帶著破風的銳響。
少年這才注意到血門後鐵鏈拖地的悶響更密了,像有千萬個囚犯正被往陽間拖拽。
他喉間發緊,忽然想起方才酒液滴落時,地面被燒出的小洞邊緣泛著淡金色——和他昨日在破廟梁柱上看到的刻痕顏色一模一樣。
\"沈姑娘的陣!\"
右側傳來玄風長老的低喝。
少年側頭,看見沈墨寒站在五丈外的土坡上,周身纏著七根繡著符咒的紅繩,每根繩頭都系著一面青銅魂鏡。
魂鏡表面浮著暗紅紋路,像被血浸透的蛛網——那是她布下的\"三清鎖魂陣\"。
此刻沈墨寒的指尖正抵在其中一面鏡上,鏡中映出的卻不是黑袍人的影子,而是一道模糊的灰影,眉眼間帶著股陰鷙的狠戾。
\"陰文閣主的殘魂。\"沈墨寒的聲音里帶著冰碴子,她轉頭看向玄風長老時,發間銀簪晃了晃,\"這只是分身,真身藏在幽冥淵底。\"
玄風長老的白眉擰成結,枯瘦的手在胸前結了個法印,亂葬崗東側突然騰起青霧,幾個試圖逃竄的陰兵被霧里伸出的鎖鏈拽回︰\"拖住他。\"他說,\"我只能再撐半柱香。\"
少年的酒壺在掌心發燙。
他望著黑袍人此刻的位置——對方正站在血門正前方,雙手結著奇詭的印,指甲長得幾乎要戳進掌心。
少年忽然想起方才揮袖時,酒火掃過黑袍人衣角,那布料下露出的皮膚呈現青灰色,像泡在尸水里多年的腐肉。
\"人間不容邪!\"
這句暴喝突然炸在腦海里。
少年腳步踉蹌,眼前閃過片段︰青石板鋪就的高台,他站在最頂端,腳下是跪了一地的兵卒,懷里抱著酒壇,酒氣混著血味漫進鼻腔。
然後是槍聲,是火光,是沈墨寒舉著羅盤沖上來時被彈片劃破的手腕——
小九的判官筆尖擦著他耳際飛過。
少年回神,正看見黑袍人指尖彈出三道黑芒,直取小九心口。
他想也不想地撲過去,酒壺在掌心化作短刃,金紅刀光劈開黑芒。
刀風掃過黑袍人時,對方臉上的人皮突然裂開,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眼楮,每只眼楮都泛著幽綠的光。
\"臭小子!\"黑袍人的聲音里混著七八種腔調,\"你當自己是......\"
\"當自己是守夜人。\"少年打斷他。
酒火在他周身騰起,他能清晰感覺到體內有什麼在甦醒,像被雪埋了十年的種子突然遇見春陽。
他想起老槐樹下那壇酒,壇身刻的\"醉\"字;想起小九第一次摸到他手心時,突然哭著喊\"哥哥\";想起沈墨寒第一次見到他時,用羅盤指著他說\"你身上有城隍的氣\"。
原來這些不是巧合。
血門後的鐵鏈聲突然暴烈如雷。
少年抬頭,看見門後黑影的輪廓更清晰了,那是個披著龍紋大氅的身影,頭頂戴著九旒冕,冕旒下的臉卻模糊成一團黑霧。
他喉頭泛起酒的辛辣,反手拔開腰間最後一壇酒的木塞——壇身的\"醉\"字在火光里泛著暖光,像有人在壇底點了盞燈。
\"小九!\"他吼道。
盲女立刻會意。
她的判官筆在虛空劃出銀弧,一道光鏈精準纏住血門門軸。
與此同時,少年將整壇酒潑向空中。
酒液在半空凝結成金紅酒劍,帶著破風的銳響直刺黑袍人心髒。
黑袍人的眼楮們同時睜大。
他想躲,卻發現小九的因果線不知何時纏上了他的腳踝。
銀鏈越勒越緊,他的腿開始碎裂,像被無數把小刀切割。\"你不是陸醉川!\"他嘶聲喊,\"你不可能......\"
\"我是誰不重要。\"少年握著酒劍的手在發抖,不是害怕,是興奮,是終于找到歸處的滾燙,\"重要的是——\"
酒劍穿透黑袍人胸膛的瞬間,金紅火焰順著傷口蔓延。
少年看見那些眼楮在火里瘋狂轉動,最後發出絕望的尖嘯。
黑霧散盡時,地上只剩一攤青灰色的灰燼。
血門在此時發出斷裂的脆響。
少年轉身看向沈墨寒,正要說什麼,卻見她手里的魂鏡突然劇烈震動。
鏡中原本的灰影褪去,露出一張清晰的臉——方臉,丹鳳眼,左眉骨有道刀疤,正是他們三年前在幽冥淵底親手封印的前朝國師。
\"這不可能......\"沈墨寒的聲音發顫,指尖掐進掌心,\"我們明明......\"
少年突然覺得額頭發燙。
他伸手去摸,觸到一片凸起的紋路——是個模糊的城隍印記,像被水洗過的朱砂,卻仍能看出勾陳的筆畫。
血門後的黑影還在掙扎,但顯然被拖延了腳步。
小九的判官筆垂在身側,筆鋒還滴著銀光。
玄風長老的青霧已經散了,他扶著腰咳嗽,抬頭時正與少年對視。
\"城隍印......\"老道士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原來真的......\"
沈墨寒的魂鏡還在震。
少年望著鏡中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喉間的酒意突然變成了寒意。
他想起方才記憶里的高台,想起自己吼出的\"人間不容邪\",忽然明白有些債,真的要一代接一代地還。
風卷著灰燼掠過眾人腳邊。不知何處傳來烏鴉的啼叫,嘶啞而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