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雪地的吱呀聲里,陸醉川喉間的灼燒感隨著晚風往肺里鑽。
他攥著酒葫蘆的指節發白——方才在雪地里看到的青煙幻象還在眼前晃,幽藍的火光像根細針,扎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陸大哥。\"沈墨寒的聲音壓得低,帶著點淬過冰水的冷靜。
她從懷里摸出個銅匣,匣蓋掀開時飄出股焦糊味,\"我把傳令牌上的炭屑兌了朱砂,用陰陽術顯影了。\"
陸醉川湊過去,就著馬燈的光,看見匣底浮起團淺紅色的霧氣,慢慢凝成座塔的輪廓。
塔尖有團幽藍火焰,火焰周圍纏著密密麻麻的黑線,像無數根細針扎進地底。
\"這是"魂燈塔"。\"沈墨寒指尖點在霧氣上,火焰突然扭曲成張鬼臉,\"周天佑的陰兵調度全靠它。
每盞魂燈里封著百個生魂,塔主用引魂術把生魂怨氣凝成信號,傳得比電報還快。\"她抬眼時,眼尾的朱砂痣跟著一跳,\"要斷他的指揮,得先燒了這塔。\"
車廂里的小九突然動了動。
她盲杖在地上敲出三短一長的節奏——這是他們約定的\"有話要說\"。
陸醉川握住她冰涼的手,就見她另一只手在他掌心劃字︰\"我能找著塔。\"
\"你?\"趙霸天從車簾外探進半張臉,眉骨上的刀傷還滲著血,\"那破塔藏得比耗子洞還深,你個小瞎子...\"
\"無眼判官的魂識,能嗅出生魂的腐味。\"沈墨寒替小九接了話,指尖輕輕踫了踫小九的盲杖,杖頭的青銅雲紋突然泛起金光,\"她的感知,比十雙眼楮還準。\"
陸醉川摸了摸小九的發頂。
這丫頭自跟著他,就沒說過話,可每次危險時,她盲杖點地的節奏總比他的酒葫蘆先醒。
他捏了捏她掌心︰\"成,你先去探路。\"
馬車在營門前停住時,月上中天。
小九裹著件灰布斗篷,像片被風吹走的葉子,轉眼就融進了夜色里。
陸醉川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喉結動了動——上回小九單獨行動,是在青河鎮斬尸王,回來時斗篷上沾了半片尸毒,躺了三天才醒。
\"放心。\"沈墨寒把陰陽鏡塞進他懷里,鏡身還帶著她的體溫,\"她的判官筆能破七成陰術。\"她頓了頓,又補了句,\"我讓鐵掌叔守在城南破廟,萬一有變...\"
\"不用。\"陸醉川打斷她,把酒葫蘆往腰上一別,\"要快,就得輕裝。\"他扯下敵軍的軍官服套在身上,肩章擦過下巴時有點扎,\"等我信號。\"
南粵城的城門在寅時三刻開了道縫。
陸醉川混在送菜的馬幫里,腰間掛著從血屠身上摸來的腰牌,每走一步都能听見心跳撞著肋骨的聲音。
城門口的守衛舉著火把照他臉,他裝作踉蹌,懷里的酒葫蘆\"當啷\"砸在地上,濃烈的高粱酒味\"轟\"地散開。
\"醉成這樣還當差?\"守衛皺著眉揮了揮手,火把光掃過腰牌時頓了頓,\"周大帥的親衛?\"
陸醉川扯出個傻笑,往守衛手里塞了塊碎銀︰\"昨兒跟弟兄們喝高了...您多擔待。\"他彎腰撿酒葫蘆時,瞥見守衛的腳尖在地上蹭了蹭——那是\"放行\"的暗號。
酒液滲進青磚縫的瞬間,他看見守衛的眼神恍惚了一瞬——這是城隍之力的小把戲,能讓活人暫時記不住他的臉。
進了城,陸醉川繞著青石板路轉了三圈。
街角的老槐樹底下,小九的盲杖正靠著樹根——杖頭的雲紋泛著淡金,像顆埋在暗處的星。
他摸了摸樹干,樹皮上有道新刻的痕跡︰三橫一豎,是\"塔在北\"。
北城區的深巷里飄著腐肉味。
陸醉川越走越快,鞋底沾了黏糊糊的東西——是血,混著股腥甜的怨氣。
轉過最後個街角時,他抬頭就撞進片幽藍的光里。
魂燈塔足有十丈高,塔身裹著黑鐵,每一層都嵌著上百盞青銅燈。
燈里的\"油\"不是別的,是泡在血里的人頭——眼楮全被挖了,只剩兩個黑洞洞的窟窿,正\"咕嘟咕嘟\"往外冒黑泡。
塔頂立著道身影。
月白道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腰間懸著串人骨念珠,每顆骨頭都刻著扭曲的符咒。
\"陸先生。\"那聲音像兩塊磨盤在碾,\"來得倒快。\"
是邪惡勢力軍師。
陸醉川的後頸瞬間繃成弓弦——他在周天佑的密信里見過這號人物,傳聞能把活人生魂抽出來當燈油,卻不想會親自守在塔下。
懷里的陰陽鏡突然發燙。
沈墨寒的聲音從鏡中擠出來,帶著電流的刺啦聲︰\"他在逆引歸墟!
那些陰兵不是從地底來的,是他用魂燈把歸墟的鬼潮往人間拽!
再晚半個時辰,鬼門要開了!\"
陸醉川的城隍紋從指尖爬上手背。
他摸出酒葫蘆猛灌一口,烈酒燒得喉嚨發疼——這是最後一壇烈焰酒了。
淡金色的光從他腳下漫開,像張網罩住整座塔。
塔頂的軍師突然笑了,骨念珠\"嘩啦\"散了一地︰\"倒忘了,城隍最會管這些"陰司閑事"。\"
第一招是掌風。
陸醉川的掌心凝著金光,拍在軍師胸口時卻像打在團棉花上。
軍師的身體突然變得半透明,指甲長出三寸黑甲,直接穿透了他的左肩。
\"疼麼?\"軍師的臉開始扭曲,左邊是白發老者,右邊是青面獠牙的鬼,\"這具身子早死了,我不過借個殼。\"他抬手掐住陸醉川的脖子,骨甲刺進皮膚的疼反而讓陸醉川清醒了些——城隍紋順著傷口往軍師胳膊上爬,像把燒紅的刀在割肉。
\"啊!\"軍師的鬼面發出尖叫,整個人往後暴退,撞碎了三層塔壁。
陸醉川捂著脖子踉蹌兩步,看見塔頂的魂燈開始瘋狂旋轉,幽藍火焰變成了血紅色。
\"想同歸于盡?\"他抹了把嘴角的血,酒葫蘆\"啪\"地砸在地上,\"小九!\"
黑暗里竄出道灰影。
小九的盲杖頂在陸醉川後心,判官筆在半空劃出道銀線——那是封魂符的起筆。
她的盲眼雖然閉著,眼尾卻沁出鮮血,每畫一筆,血就順著下巴滴在符紙上。
\"轟!\"最頂層的魂燈炸了。
黑紅色的氣浪裹著碎骨往外沖,卻被封魂符生生拽進地底。
陸醉川看見軍師的身影在氣浪里碎裂,鬼面發出最後一聲尖嘯,被符紙卷著沉入地下。
魂燈塔開始傾斜。
陸醉川拽著小九往巷口跑,背後傳來\" 嚓\"的斷裂聲。
回頭時,整座塔像根被折斷的火柴,砸在青石板上濺起漫天火星。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營地里的號角響了。
趙霸天裹著繃帶沖過來,鐵掌拍在陸醉川背上︰\"奶奶的,周天佑的兵跟沒頭蒼蠅似的!
咱們的人已經佔了西城門!\"
陸醉川摸了摸左肩的傷口,血已經止住了。
他看向沈墨寒,她正蹲在篝火邊,用樹枝撥弄塊焦黑的木片——是從塔底挖出來的,刻著\"鎮陰\"二字。
\"陸大哥。\"沈墨寒突然抬頭,火光映得她眼楮發亮,\"我讓人翻了周天佑的密檔。
這魂燈塔不是頭一座...北邊的燕京城,好像也有座。\"
她從懷里掏出張皺巴巴的地圖,在地上鋪平。
陸醉川湊近時,看見地圖最北邊畫著座塔,塔邊用朱砂標了個\"?\"。
\"等明兒。\"沈墨寒把地圖小心收進銅匣,\"等明兒,咱們得去查查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