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臨時營地的篝火還剩最後幾點暗紅。
陸醉川背著小九跨過橫倒的木柵欄,鞋跟碾過碎石子的聲響驚醒了守夜的幫眾。
他能感覺到背上女孩的體溫透過粗布衣裳傳來——小九的手正輕輕攥著他的衣襟,方才在祭壇上說\"能看見光了\"的余溫還裹在指節間。
\"川子哥,篝火的味道好暖。\"小九突然開口,盲眼的紗巾被風掀起一角,露出眼尾未干的淚漬。
陸醉川喉結動了動,伸手替她壓好紗巾,指腹擦過她冰涼的臉頰︰\"等會兒讓廚房煮碗熱粥,你喝兩口就不冷了。\"
趙霸天扛著個受傷的玄風派弟子從後面跟上,銅鈴大的眼楮掃過營地角落扎堆的人影。
那些人裹著灰布斗篷,腰畔的劍穗在風里亂晃——正是歸墟之戰里臨時加入的分裂派眾人。\"他奶奶的,\"趙霸天把人往草席上一放,鐵掌拍得木桌咚咚響,\"老子背傷員的時候,倒見著他們躲在山坳里擦劍。
合著是怕沾了因果?\"
話音未落,帳篷簾子嘩啦一聲被掀開。
分裂派首領徐昭然掀簾而入,玄色道袍上還沾著歸墟的塵土。
他腰間掛著的玄鐵劍嗡鳴輕顫,目光先掃過陸醉川背上的小九,又落在趙霸天拍紅的手背上︰\"陸當家,我等冒死進歸墟,可不是為了給別人守神物的。\"
陸醉川放下小九,轉身時酒葫蘆在腰間晃出輕響。
他能聞到徐昭然身上若有若無的腐香——那是接觸過陰兵殘魂的味道。
歸墟之戰前徐昭然還只是玄風派大師兄,如今卻能在天官境中期穩住氣息,看來是偷吞了祭壇里的陰煞丹。
\"徐師兄這是何意?\"玄風派長老顫巍巍扶著門框,拂塵上的紅穗子抖得像風中殘燭,\"我等立盟時說的清楚,歸墟之秘當護持人間......\"
\"護持?\"徐昭然突然笑了,指尖劃過腰間鐵劍,\"長老可知命運之輪轉一圈,能改多少因果?
我徐某人的師弟死在周天佑的槍下,我玄風派的山門被陰兵踏成廢墟——若有這輪子,我能讓師弟活過來,讓山門重立!\"他猛然提高聲音,震得帳篷頂的草屑簌簌落下,\"我們為何要守?
若能將其據為己有,何愁不稱霸天下!\"
營地里霎時安靜下來。
幾個原本圍著火堆烤手的幫眾慢慢直起腰,分裂派的弟子們則悄悄按上劍柄。
趙霸天的指節捏得發白,喉結滾動著要罵人,卻被陸醉川用眼神壓了下去。
沈墨寒從帳篷側簾轉出來,月白長衫下擺還沾著歸墟的青苔。
她手里托著半塊青銅碎片——正是之前嵌在命運之輪上的那塊,指尖輕輕撫過碎片上的血字︰\"徐先生可知,這輪子每轉一次,需用七竅玲瓏心祭血?\"她抬眼時眸中寒芒乍現,\"歸墟里那些被鎖鏈穿透的陰魂,都是前代試圖駕馭輪盤的人。
他們的魂魄被抽成燈油,因果被絞成絲線,最後連名字都剩不下。\"
\"危言聳听。\"徐昭然冷笑,玄鐵劍離鞘三寸,\"你前清遺族的話,誰信?\"
\"信不信由你。\"沈墨寒反手甩出三張符咒,分別釘在帳篷四角。
符咒上的朱砂突然泛起金光,像四根無形的柱子撐住了空氣,\"但我昨夜已用城隍契約封了輪盤。
若強行破解......\"她指腹抵在青銅碎片上,血珠順著紋路蜿蜒,\"這碎片會先刺穿施術者的丹田。\"
\"好個沈姑娘!\"趙霸天拍著大腿站起來,腰間的飛蝗石嘩啦啦響成一片,\"老子就說,跟陰司打交道的事兒,還得看咱們川子的女人——\"
\"住口!\"陸醉川低喝一聲,耳尖微微發紅。
他余光瞥見小九正歪著頭笑,紗巾下的嘴角彎成月牙,心里那團火便軟了些。
再轉頭時,徐昭然的劍已經抵在趙霸天喉前,分裂派的弟子們全圍了上來,刀刃出鞘的聲響像暴雨前的蟬鳴。
\"趙幫主的嘴,該縫起來。\"徐昭然手腕一旋,劍刃在趙霸天脖子上劃出淺血痕,\"今日這輪盤,我要定了。\"
\"你敢!\"陸醉川一步跨到兩人中間,酒葫蘆\"啪\"地砸在桌上。
陳年烈酒的香氣瞬間漫開,混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城隍氣息,壓得帳篷里的燭火直晃。
他盯著徐昭然發紅的眼尾——那是禁忌之力反噬的征兆,\"徐師兄,你體內的陰煞丹快撐不住了吧?\"他忽然笑了,笑得像從前在醉仙樓擦桌子時那樣隨意,\"昨夜在祭壇,我見你躲在石縫里吞丹。
怎麼,以為吃了陰兵的魂丹,就能跟城隍叫板?\"
徐昭然的手猛地一抖。
他能感覺到丹田處的陰煞正在翻涌,原本該順著經脈游走的力量,此刻竟被沈墨寒的符咒鎖成了亂麻。
更讓他心驚的是陸醉川的眼楮——那雙原本帶著市井氣的眼楮里,此刻浮著細碎的金紋,像極了祭壇上初代城隍的影子。
\"我陸某人從市井中來,\"陸醉川伸手按住徐昭然的劍柄,指腹上還留著昨夜與守護者對撞時的灼痕,\"也絕不允許任何人用這股力量禍害人間。\"他突然發力奪劍,玄鐵劍竟被他徒手捏出個凹痕,\"你說我是凡人?\"他松開手,劍\"當啷\"掉在地上,\"可這人間的因果,總得有人守著。\"
徐昭然倒退兩步,後背抵在帳篷柱子上。
他望著陸醉川腰間的酒葫蘆——方才被歸墟之力震裂的地方,此刻正滲出一滴琥珀色的酒液,落在地上騰起一縷青煙。
周圍分裂派的弟子們面面相覷,有幾個悄悄收起了劍。
\"川子哥,\"小九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風變涼了。\"
陸醉川抬頭。
帳篷外的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來,原本清亮的晨霧變成了鉛灰色。
風卷著沙粒打在帆布上,像有人在外面撒豆子。
他听見遠處傳來悶雷,混著徐昭然壓抑的喘息,還有分裂派弟子們收拾包裹的聲響——有人在悄悄退走。
\"都留下。\"陸醉川的聲音不大,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口,\"今夜暴雨,山路上的泥坑能埋了馬。\"他彎腰撿起徐昭然的劍,隨手拋回對方懷里,\"等雨停了,想走的我不攔。
但輪盤......\"他摸了摸懷里的命書,血字在皮膚下發燙,\"誰也帶不走。\"
帳篷外的風突然大了。
陸醉川看見沈墨寒正抬頭望天,她發間的銀簪閃了閃,像顆即將墜地的星。
趙霸天蹲在小九身邊,用粗布給她擦沾了泥沙的鞋尖。
徐昭然握著劍站在陰影里,喉結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
第一滴雨落在帳篷頂上時,陸醉川聞到了泥土翻涌的腥氣。
他摸出酒葫蘆,對著裂開的縫抿了一口——酒是涼的,可順著喉嚨燒到胃里,又成了滾燙的火。
夜色正一點一點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