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地下河上的淺灘時,陸醉川的布鞋浸了水,涼意順著腳踝往上爬。
輪盤浮雕下的石門不知何時開了條縫隙,像巨獸半張的嘴。
玄風長老當先跨進去,拂塵掃過門楣的瞬間,眾人眼前的黑暗被幽藍晶石切開——蜿蜒的地下通道里,牆壁上嵌著拳頭大的發光石,將前方石壁上密布的血色符文照得像血漬滲開的布。
\"怨氣回廊。\"玄風長老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兩度,拂塵桿敲了敲牆面,\"每一寸石頭里都浸著死者的怨念,積了上百年,成了活的陷阱。\"他轉頭時,白眉在晶石光里泛著冷意,\"小心腳下,更小心......\"
話音未落,陸醉川後頸的汗毛突然炸開。
酒氣從丹田往上涌,不是醉意,是警覺。
空氣在眨眼間冷得刺骨,通道兩側的石壁像被沸水澆過的冰面,\" 嚓\"裂開蛛網狀的細紋,數十道黑影從中鑽出來——沒有五官,沒有實體,卻帶著腥甜的腐味,張牙舞爪地撲向最近的趙霸天。
\"奶奶的!\"趙霸天鐵掌翻飛,掌心的老繭擦出火星。
他這雙肉掌能碎青石斷鐵鏈,可拍在黑影上卻像打穿了水面,掌風掀起的氣浪反而讓那些黑影散了又聚。\"川子!
這他娘的不是活物!\"他退到陸醉川身側,袖中三枚透骨釘\"咻\"地射出,卻見釘子穿透黑影,\"叮\"地嵌進石壁。
陸醉川的拇指摩挲著腰間酒葫蘆。
他能看見這些黑影里翻涌的灰霧——是被怨氣污染的殘魂,沒了靈智,只剩撕咬的本能。\"小九!\"他反手拽住盲女的手腕,\"用判官筆!\"
小九的盲眼紗巾被穿堂風掀起一角,露出眼尾淡青的血管。
她沒說話,手指卻攥緊了袖中的判官筆。
筆桿上的朱砂紋路突然泛起微光,像被火烤化的紅蠟。
當筆尖輕輕劃過虛空時,空氣發出\"刺啦\"一聲,竟真如紙張般裂開一道幽深的裂縫。
那些嘶吼的黑影像被磁石吸引,爭先恐後地鑽了進去,轉瞬便沒了蹤影。
\"這......\"玄風長老的拂塵停在半空,白須都顫了顫,\"是"斷妄"之術。
無眼判官掌陰陽簿,原是能撕裂陰陽隙的。\"他望向小九的目光多了幾分敬畏,\"女娃,你這筆,終于認主了。\"
陸醉川望著小九泛著薄汗的額頭,喉結動了動。
這丫頭跟在他身邊三年,從前使判官筆總像舉著根燒火棍,如今筆鋒過處,連怨氣都得退避——到底是無眼判官轉世,該醒的,總要醒。
眾人剛松了口氣,地面突然傳來悶雷似的轟鳴。
陸醉川本能地摟住小九往旁撲,趙霸天拽著玄風長老的道袍向後躍,可塌陷還是比他們的動作更快。
碎石砸在後背的疼還沒傳開,眼前便是一片漆黑,直到\"咚\"的一聲,眾人摔在堅硬的石地上。
\"咳咳......\"趙霸天抹了把臉上的灰,摸出火折子晃亮。
火光里,眾人看清了所處的環境——廢棄的祭壇,斷柱上纏著腐爛的紅綢,中央的石台上躺著塊青銅碎片,巴掌大,邊緣帶著鋸齒狀的缺口,上面刻著的紋路讓陸醉川心口發緊——正是小九那支判官筆筆桿上的雲雷紋。
\"判官令。\"玄風長老跪下來,枯瘦的手指輕輕撫過碎片,\"我曾在《幽冥志》里見過記載,判官筆與判官令本是一體,筆掌生殺,令掌輪回。\"他抬頭時,火光在他瞳孔里碎成星子,\"看來我們之前尋到的,不過是半把尺子。\"
陸醉川蹲下身,指尖剛踫到青銅碎片,一陣刺痛從掌心竄到天靈蓋。
他眼前閃過無數碎片般的畫面︰暴雨中的城隍廟,紅燭高燒的香案,還有個穿黑袍的人影背對著他,手持判官筆在虛空里寫字。
那人突然回頭,眉眼卻像被霧氣蒙住,只留下一雙深不見底的眼楮︰\"你是最後的繼承者......歸墟之心,等你歸來。\"
\"川子!\"趙霸天的手重重拍在他肩上,\"你咋了?\"
陸醉川晃了晃頭,發現自己正攥著青銅碎片,掌心被鋸齒劃得滲血。
小九的手摸索著覆上來,指尖沾了他的血,突然頓住︰\"血......在寫東西。\"她把碎片轉向玄風長老,\"長老,你看。\"
火光下,青銅碎片上的紋路正滲出暗紅的血珠,緩緩聚成一行小字︰\"輪動則淵開,淵開則禍來。\"
\"咚——\"
一聲悶響從祭壇深處傳來,像有什麼沉重的東西正碾過地面。
陸醉川的酒葫蘆突然\" \"地裂開條縫,酒液滴在地上,騰起陣陣白煙。
趙霸天的透骨釘在袖中發燙,玄風長老的拂塵毛根根豎起,小九的盲眼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判官筆在她掌心嗡嗡作響。
\"是......\"玄風長老的聲音發澀,\"是鎮淵獸的鎖鏈。
歸墟之心......要開了。\"
陸醉川把青銅碎片收進懷里,酒氣順著裂開的葫蘆口涌出來,在他周圍凝成金色的霧。
他望著祭壇盡頭的黑暗,那里有一雙幽綠的眼楮正緩緩睜開,像兩盞將熄的鬼火。
\"走。\"他說,聲音比平時低了八度,\"該見的,躲不掉。\"
眾人收拾行裝時,陸醉川摸了摸懷里的命書。
紙頁上的血字不知何時多了一句︰\"三器齊,淵門啟,生者死,死者泣。\"他抬頭看向小九,盲女的紗巾被風掀起,露出的半張臉上,淚痕未干。
更遠的地方,鎖鏈拖拽的聲音越來越近,混著某種巨獸的喘息,在祭壇里蕩起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