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鎮山堂飄著濃烈的酒香,檐角銅鈴被穿堂風撞得叮當響。
陸醉川倚在廊柱上,酒碗里的琥珀色液體晃出細碎的光,映得他眼底的陰雲忽明忽暗。
堂內傳來趙霸天的粗嗓門︰\"玄風長老,這壇女兒紅可是老子壓箱底的!
當年跟漕幫火並都沒舍得開——\"話音被踫杯聲截斷,幾個幫眾哄笑著將酒壇往桌上一墩,酒氣混著血漬未消的道袍味漫出來。
陸醉川喉結動了動,卻沒像往常那樣湊過去搶酒。
他的指節抵著額角,黃泉門閉合前那道若有若無的波動在腦海里翻涌,像根細針扎著太陽穴。
\"在想什麼?\"沈墨寒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她不知何時站到了廊下,手中還攥著半塊碎玉——那是他昏迷時從懷里掉出的,刻著\"醉川\"二字的娘的遺物。
月光漫過她眉峰,把眼底的關切鍍得發亮。
陸醉川垂下手,酒碗在石桌上磕出輕響︰\"那界引......閉合時的震顫不對。\"他盯著遠處被陰霧洗過的山影,聲音低得像怕驚飛了什麼,\"我試過用城隍印鎮封幽冥入口,真正的界引該像老樹根扎進地脈,可那道光收回去時......\"他頓了頓,指腹摩挲著酒碗邊沿,\"像扯斷了半截線頭。\"
沈墨寒睫毛微顫。
她轉身回屋取來一卷泛黃的《陰陽地脈圖》,展開時風掀起一角,露出圖上密密麻麻的朱砂標記。
指尖沿著黃泉入口的位置緩緩移動,忽然頓在太行山脈北麓︰\"前日清理戰場,我們只找到半塊界引碎片。\"她的指甲掐進圖卷,\"真正的鑰匙......\"
\"在北嶺。\"
稚嫩的嗓音像片薄冰落在兩人中間。
陸醉川猛地轉頭,看見小九正扶著廊柱站在陰影里。
這盲眼的丫頭平日總縮在角落,此刻卻仰著臉,空洞的眼窩里泛著幽微的光。
她懷里的判官筆突然泛起青芒,筆鋒微微抬起,精準地指向北方——那里是連綿的北嶺山脈,此刻正浸在夜色里,像頭蟄伏的巨獸。
\"小九?\"陸醉川上前一步,伸手要踫她的肩,卻見她腕間的銀鈴輕輕搖晃。
那是他去年在城隍廟前給她買的,本是討個吉利,此刻卻隨著判官筆的震顫發出細碎的警報。
\"陰魂氣。\"小九的手指撫過筆桿,聲音里帶著不屬于孩童的冷肅,\"和血陣里的味道......像。\"
\"他娘的!\"堂內突然傳來悶響。
趙霸天掀翻了半張桌子,酒壇骨碌碌滾到陸醉川腳邊,\"老子就說那幫龜孫沒這麼容易死!
前日殺的肯定是替死鬼,真正的主謀還藏著——\"他抄起案幾上的鐵膽,指節捏得發白,\"哥幾個跟我上北嶺,老子把那血陣給掀了!\"
陸醉川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趙霸天的掌心還留著前日硬接尸兵時的灼痕,此刻燙得驚人。\"北嶺有什麼,現在還不清楚。\"他望著趙霸天泛紅的眼尾,想起這漢子昨日替幫眾裹傷時,手輕得像怕踫碎了瓷娃娃,\"鎮山堂有清風道長他們守著,你們......\"他喉頭哽了哽,\"我一個人去。\"
\"你瘋了?\"沈墨寒攥緊圖卷,指節泛白,\"前日你用了三次城隍印,現在連天官境的術法都未必使得出——\"
\"所以才要快。\"陸醉川扯下腰間的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燒進胃里,他望著沈墨寒發間晃動的玉簪,那是他從黑市淘來的,說像她眉峰的弧度,\"等他們布好局,就不是我找他們,是他們找我們了。\"
夜色漸深時,陸醉川踩著露水上了北嶺。
山風卷著松濤灌進領口,他摸黑走了兩個時辰,終于在半山腰看見座廢棄的古廟。
斷壁上爬滿青苔,門楣的\"玄壇廟\"三個字只剩半塊\"壇\",供桌上落滿鳥雀的骸骨,卻在香灰里露出幾縷暗紅——是凝固的人血。
他蹲下身,指尖劃過青石板上的刻痕。
那些歪扭的紋路混著血漬,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紫。\"血祭陣。\"他低聲呢喃,突然頓住——陣眼位置有個凹陷,正好能放下一枚巴掌大的青銅牌。
陸醉川摸出懷里的酒葫蘆,對著凹陷處倒了半碗酒。
酒液滲進石縫的剎那,地面突然震了震,一枚布滿陌生符文的青銅令牌\" \"地彈出。
他拾起來,掌心剛觸及令牌,一段記憶突然涌進腦海︰
\"歸墟令,通幽冥歸處。\"初代城隍的聲音混著古舊的檀香,\"若見此令,速回城隍廟,莫要——\"
\"莫要什麼?\"陸醉川喃喃,話音未落,身後傳來一聲冷笑。
\"陸跑堂,別來無恙啊。\"
風突然停了。
陸醉川轉身,看見月光里立著道模糊的身影。
那人穿著褪色的紅袍,面容被黑霧籠罩,可那聲帶著嘶啞的調調,分明是前日在黃泉門被他劈成碎片的大祭司!
\"你......\"陸醉川的手按在腰間的城隍印上,卻發現體內的神力像被抽干了似的。
他盯著對方腳下——沒有影子,\"前日死的是替身?\"
\"聰明。\"紅袍人抬手,黑霧里伸出只青灰色的手,指尖掐著枚跟陸醉川掌心一模一樣的歸墟令,\"不過現在才明白,太晚了。\"
陸醉川瞳孔驟縮。
他能感覺到,兩枚歸墟令正在共鳴,某種磅礡的力量正從地脈深處往上涌。
山風重新刮起來時,他听見紅袍人低笑︰\"你以為黃泉門閉合就結束了?
真正的戲,才剛——\"
\"開鑼。\"
話音未落,陸醉川手中的城隍印突然發燙。
他咬著牙揮出一掌,金光裹著酒氣劈向對方,卻見紅袍人輕易側身避開,袖中飛出道黑芒,擦著他的脖頸劃過,在山壁上灼出個焦黑的洞。
\"閻羅境後期......\"陸醉川抹了把脖頸的血,酒氣順著傷口往肺里鑽,疼得他眯起眼。
他望著對方手中的歸墟令,終于明白初代城隍未說完的話是什麼——
\"莫要讓歸墟令重聚。\"
山腳下,鎮山堂的燈火早已熄滅。
沈墨寒站在廊下,望著北嶺方向忽明忽暗的金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碎玉。
她身後,小九的判官筆突然爆發出刺目的青光,筆鋒指向北方,銀鈴碎成一片。
而趙霸天正攥著鐵膽坐在門檻上,望著山影里那道忽隱忽現的紅光,喉結動了動,終于站起身︰\"老子就說,那小子從來不讓人省心。\"他拍了拍腰間的酒壇,\"走,帶二十個兄弟,備馬。\"
北嶺的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