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嶺的硝煙還未散盡,焦土上殘留的篝火忽明忽暗,將聯盟眾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陸醉川單膝跪在楚冥方才倒下的位置,指腹蹭過地面未干的血漬——那是方才砍斷楚冥命線時濺落的,此刻卻泛著詭異的青灰色。
他後頸那縷白發被夜風吹得飄起來,涼意順著脊椎往上鑽,比山腳下陰兵的尖嘯更讓他心悸。
\"醉川!\"趙霸天的九節鞭甩得 啪響,帶著股腥風撲過來,鞭梢還掛著半片染血的衣襟,\"弟兄們把殘兵都清干淨了,可這陰兵旗......\"他粗壯的手指指向東南方,黑底金線的旗子已完全升起,鬼像在月光下泛著幽光,\"我讓鐵牛帶二十個兄弟去拔旗,走到半道全迷了路,回來時一個個跟丟了魂似的!\"
陸醉川抬頭,正撞進趙霸天發紅的眼。
這漢子從前天開戰到現在沒合過眼,眼角還沾著血痂,可握鞭的手穩得很——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醉仙樓當跑堂時,趙霸天被軍閥圍堵,也是這樣紅著眼沖進後廚,抄起他擦桌子的抹布就去堵槍眼。
那時他說\"兄弟的血不能白流\",現在他說\"陸跑堂,咱並肩子扛\"。
\"墨寒。\"陸醉川轉身,沈墨寒正蹲在羅盤碎片前,蔥白的手指拈起一片青銅殘片,指尖滲著血珠,卻恍若未覺。
她素白的旗袍下擺沾了泥,發簪歪在鬢邊,倒比往日穿珠釵時更像把淬了毒的劍。
見他過來,她抬眼,眸子里映著陰兵旗的鬼像,\"方才羅盤炸裂前,我算出東南方有九處命門重疊。\"她將殘片按在掌心,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淌,\"現在......\"
山霧突然濃重起來。
陸醉川的城隍令在頸間燙得發燙,那是初代城隍傳承覺醒的征兆。
他望著霧中忽隱忽現的人影——不是陰兵,是大祭司!
青面獠牙的鬼像、猩紅的錦袍、手中那串滴著血的命線珠串,明明就在十步外,可等他摸出腰間的斬魂刀,那身影又出現在山梁上,沖他勾了勾手指。
\"幻象!\"清風道長的道袍被山風灌得鼓起來,他掐著子午訣,掌心浮起團青光,\"這是幽冥鏡像!\"話音未落,霧中又冒出七八個大祭司,有的舉著命線珠串,有的握著骨劍,有的甚至抱著那頂綴銅鈴的黑轎,\"善用此術者能混淆因果,讓活人看不出真假!\"
趙霸天的九節鞭\"唰\"地抽向最近的幻象,鞭梢穿透那團霧氣,帶起幾片枯葉。\"他娘的!\"他抹了把臉上的汗,\"打不著!
這老東西耍戲法呢?\"玄風長老捋著花白的胡須湊近,枯瘦的手指在虛空中劃了道符,卻見所有幻象同時露出獰笑,連嘴角咧開的弧度都分毫不差,\"鏡像同源,破幻需得尋核心。\"
沈墨寒突然站起來,沾血的手按在陸醉川心口。
她的掌心燙得驚人,像是要把什麼東西烙進他骨頭里︰\"我剛才在羅盤碎片里,看見了因果線。\"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可陸醉川听得清楚,\"所有幻象都繞著同一個點波動——那是大祭司的因果錨。\"她抬手指向最東邊的幻象,那家伙正把命線珠串舉過頭頂,\"只有同樣掌握因果之力的人......\"
陸醉川突然笑了。
他摸出懷里那枚裹著紅布的銅鏡——是三天前在城隍廟地宮,初代城隍的意志化作流光鑽進他心口時,塞給他的。\"因果之鏡。\"他低聲念著傳承口訣,指腹擦過鏡背的饕餮紋,\"照見因果,明辨真偽。\"
鏡面泛起漣漪般的金光。
山霧里的幻象突然扭曲起來,有的發出尖嘯消散,有的露出青灰色的尸斑,唯有最東邊那個大祭司,身上的鬼像突然裂成蛛網紋,露出底下蒼白的人臉——是真人!
\"不可能!\"大祭司的尖叫混著陰兵旗的獵獵聲,他轉身欲逃,可陸醉川的城隍印已騰空而起。
那方青銅印上刻著\"陰陽司命\"四個古字,此刻正泛著灼人的金光,將大祭司的退路封得死死的。
\"凡人妄圖染指生死之力......\"陸醉川一步踏出,身後浮現出初代城隍的虛影,玄色官服上的雲紋在風中翻卷,\"必遭反噬。\"
城隍印轟然落下。
大祭司噴出一口黑血,踉蹌著撞在陰兵旗上。
鬼像被鮮血浸透,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像是什麼東西在燃燒。
他捂著胸口後退,眼底的瘋狂褪成驚恐︰\"你......你還沒到閻羅境......\"
\"但我守著人間。\"陸醉川的斬魂刀抵住他咽喉,\"這就夠了。\"
山霧突然散了。
月光重新灑在焦土上,照見趙霸天舉著九節鞭愣在原地,清風道長的道訣停在半空,玄風長老的胡須還保持著捋的姿勢。
直到大祭司的慘嚎消失在山坳里,趙霸天才猛地吼了一嗓子︰\"好!
陸跑堂這一下——\"他突然頓住,撓了撓頭,\"盟主這一下,痛快!\"
玄風長老走上前,枯瘦的手撫過城隍印留下的深坑,抬頭時眼里閃著光︰\"老僕活了八十年,今日才算見著真正的城隍之力。\"清風道長原本緊繃的臉松了,他對著陸醉川深深一揖︰\"此前多有猜忌,是老道著相了。
往後東嶺聯盟,老道唯陸盟主馬首是瞻。\"
陸醉川伸手攙起清風道長。
他望著山腳下逐漸退去的陰兵,望著遠處亮起的篝火——那是鐵牛他們終于拔了陰兵旗,望著沈墨寒走過來,將半塊涼透的桂花糕塞進他手里。
甜香混著硝煙鑽進鼻子,他突然想起小九今早塞糕餅時說的話︰\"哥哥打了勝仗,要吃甜的。\"
\"這一戰,我們不能輸。\"他對著眾人開口,聲音不大,卻像重錘砸在人心上,\"因為背後......\"他望著東南方漸白的天色,那里有北洋的城郭,有醉仙樓的酒旗,有小九在等他帶桂花糕回去,\"是整個北洋人間。\"
三日後。
東嶺山腳的空地上搭起了慶功棚,酒壇堆得像小山,趙霸天的弟兄們劃拳聲能掀翻棚頂。
陸醉川端著酒碗站在棚外,望著天邊最後一抹夕陽。
他後頸那縷白發又長了寸許,城隍令在懷里微微發燙——是初代城隍的意志在提醒他,過度使用能力的代價正在累積。
\"醉川!\"沈墨寒的聲音從棚里傳來,帶著幾分酒意,\"玄風長老說要敬你三碗!\"
他轉身要走,卻瞥見山坳里飄來一團黑霧。
黑霧里隱約有銅鈴輕響,像極了那日紅袍老道的黑轎。
風掀起黑霧一角,露出里面猩紅的錦緞,和半枚滴著血的命線珠串。
陸醉川的手指扣住腰間的斬魂刀。
酒壇里的酒還在飄香,可他知道——這慶功酒,怕是喝不盡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