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像浸了灰的棉絮,裹著聯盟營地的竹籬笆打旋。
陸醉川站在議事帳外,喉結動了動——他昨夜灌下的半壇燒刀子還在胃里翻涌,此刻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帳內傳來趙霸天拍桌子的悶響︰\"老子帶青幫兄弟守了三個月山門,哪個不長眼的敢在老子地盤上動心思?\"
他掀簾進去時,沈墨寒正捏著那半張染血紙條,銀針尖剛刺破紙邊,便騰起一縷青霧。\"陰煞之氣。\"她抬眼,眼尾的朱砂痣被霧氣洇得發暗,\"張師弟失蹤前,至少被三個陰物纏了足有七日。\"
陸醉川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城隍印。
那枚青銅印從他接手傳承起便溫涼如舊,此刻卻像塊炭,隔著粗布褲料燙得他大腿生疼。
他想起今早替小九梳辮子時,盲女突然攥住他手腕,指尖在他掌心劃︰\"血臭,像爛在墳里的耗子。\"
\"不可能是自己人。\"趙霸天的鐵掌拍在松木案上,震得茶碗跳起來,\"清風觀那小子上月還幫老子抬過受傷的弟兄,遞傷藥時手都在抖——被陰術逼供的吧?\"他突然想起什麼,扭頭盯著清風道長︰\"老道,你觀里的護山陣是不是被破了?\"
清風道長正捻著胡須看紙條,聞言指尖一頓︰\"昨日卯時我親自布了"鎖陽陣",按理說......\"他忽然哽住,目光掃過帳角堆著的半袋符紙——那是今早巡山弟子在觀後松樹林里發現的,符紙邊緣焦黑,分明是被陰火灼過。
帳內靜得能听見露水從帳檐滴落的聲響。
陸醉川望著案上那半張\"背叛者,死\"的血字,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醉仙樓當跑堂時,見過老掌櫃訓偷酒的學徒。
老掌櫃舉著酒壺罵︰\"偷東西的手該剁,但更該剁的是起了壞心的腦子。\"可此刻這血字里的\"壞心\",到底是張師弟的,還是有人硬塞進去的?
\"我去張師弟最後出現的地方看看。\"他突然開口,聲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銅釘,\"墨寒帶追魂陣的材料,霸天去清風觀守著,別讓陰邪再鑽空子。\"
趙霸天蹭地站起來︰\"老子跟你去!\"
\"你留在觀里。\"陸醉川按住他肩膀,掌心能摸到對方粗布短打底下凸起的肌肉,\"萬一那陰物折回來找後手,你鎮得住。\"他轉向清風道長,\"勞煩道長把聯盟新入的弟子名冊再理一遍,尤其是最近三個月投誠的。\"
山風卷著霧氣灌進帳子,沈墨寒的廣袖被吹得獵獵作響。
她將銀針收進烏木匣,抬眼時目光像淬了冰︰\"我需要半柱香準備陣旗。\"
\"夠。\"陸醉川摸出懷里的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是沈墨寒新釀的桂花燒,甜津津的酒液滾進喉嚨,卻在丹田處燒起一團火。
他能感覺到城隍印的紋路在發燙,那是傳承之力被喚醒的征兆。
出營時小九攥著他衣角。
盲女的手像片薄荷葉,涼得他心口發顫︰\"乖,在帳里等我。\"他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耳邊的碎發,\"要是听見怪聲,就捏你懷里的判官筆。\"小九歪頭笑了笑,往他掌心塞了顆糖——還是桂花味的,和酒一個甜法。
失蹤弟子最後出現的地方在營地東南三里,是片長著歪脖子樹的荒林。
陸醉川踩著腐葉往前走,每一步都能听見枯枝斷裂的脆響。
沈墨寒跟在他身後,袖中陣旗被她捏得發皺——那是用三十根槐木枝浸過黑狗血的,專克陰邪。
\"停。\"陸醉川突然抬手。
他的太陽穴突突跳著,那是\"觀生死\"狀態即將開啟的前兆。
喉間的酒氣翻涌上來,他咬開舌尖,血混著酒氣噴在城隍印上。
青銅印瞬間泛起金光,眼前的景象開始重疊——現實里的荒林,和陰界里的殘魂,像兩張疊在一起的畫。
\"有魂息。\"他聲音發悶,因為此刻他的眼楮同時看著陰陽兩界,\"很淡,像被人用符紙擦過。\"
沈墨寒立刻解下腰間的銅鈴,搖了三下。
清脆的鈴聲在林子里蕩開,驚起幾只寒鴉。
她彎腰在地上畫了個圓圈,指尖蘸著朱砂點在圓心︰\"追魂陣起。\"
陸醉川看見陰界里,那縷若有若無的魂息突然亮了起來,像根被風吹動的線,歪歪扭扭指向林子深處。
他往前邁了兩步,鞋尖踢到塊凸起的石頭——等看清那\"石頭\"上的刻痕時,後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
那是座半埋在土里的祭壇,表面的符文還沾著未干的黑血。
沈墨寒蹲下來,用銀簪挑開一層腐葉,露出更多刻痕︰\"這是鬼面魔帥的"鎖魂咒",每個符文里都封著生魂。\"她突然頓住,從祭壇縫隙里撿起塊碎玉,\"玄冥......\"
\"玄冥衛?\"陸醉川的聲音發緊。
他听過沈墨寒說,那是大祭司手下最陰毒的暗衛,專門用活人煉陰兵。
沈墨寒把碎玉收進袖中,指腹蹭過祭壇邊緣的血漬︰\"血是新的,最多半日。\"她抬頭看他,眼里像壓著座要爆發的火山,\"他們在等我們來。\"
回營地的路上,陸醉川的酒葫蘆空了。
他舔了舔唇上的酒漬,喉嚨里像塞了團火。
路過演武場時,幾個新入盟的弟子正舉著木劍對練,看見他過來,紛紛抱拳行禮。
他點頭回應,目光卻掃過他們腰間的玉佩——其中一塊,和祭壇邊那枚碎玉的紋路很像。
\"今晚加三倍崗哨。\"他對跟在身後的趙霸天說,\"讓清風觀的小道士把雷火符分下去,每個哨位兩張。\"
趙霸天摸著下巴︰\"你懷疑有人混進來了?\"
\"不是懷疑。\"陸醉川的手指叩了叩城隍印,\"是確定。\"
當夜月黑風高。
陸醉川躺在主帳的草席上,听著帳外巡夜的梆子聲。
他沒睡,懷里抱著那半壇沒喝完的桂花燒——這是沈墨寒特意留的,說關鍵時刻能鎮陰邪。
子時三刻,梆子聲突然斷了。
陸醉川翻身坐起,手剛摸到城隍印,便听見帳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那聲音很輕,像貓爪撓過草垛
\"出來吧。\"他掀開帳簾,月光漏進來,照見個穿青衫的年輕修士。
對方手里攥著把短刀,刀身泛著幽藍的光——是淬了陰毒的。
\"陸盟主......\"修士的聲音在抖,\"我、我只是來借......\"
\"借盟主令牌?\"陸醉川身後傳來小九的聲音。
盲女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側,手里捏著根判官筆,筆鋒正抵在修士後頸的大椎穴上,\"你呼吸亂了七次,腳步偏左三寸——上個月十五,你在演武場替王二牛擋過刀,那時候手沒抖。\"
修士的臉瞬間煞白。
趙霸天從帳角轉出來,手里提著他那把雁翎刀︰\"老子就說新入的崽子里有問題!\"他刀背往地上一磕,\"說!”
“誰派你來的?\"
\"玄冥衛......\"修士跪下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他們抓了我師妹,說不偷令牌就把她煉成陰兵......\"
陸醉川蹲下來,盯著他發紅的眼楮︰\"想救你師妹?\"
修士猛點頭。
\"明天我宣布擴軍,你去告訴他們,令牌藏在東庫。\"陸醉川拍了拍他肩膀,\"記得說,東庫只有兩個守衛,都是老弱。\"
趙霸天的刀差點掉在地上︰\"你瘋了?那令牌是......\"
\"假的。\"沈墨寒從暗處走出來,手里晃著枚青銅令牌——和陸醉川腰間的城隍印長得一模一樣,\"今早用紅銅鑄的,刻了同樣的紋路。\"她看向修士,\"你若真心悔改,就把這消息傳出去。\"
修士重重磕了個頭,額頭撞在地上的聲音悶響。
次日清晨,聯盟營地掛起了新扎的燈籠。
陸醉川站在演武場的高台上,聲音像敲鑼︰\"三日後,聯盟擴軍儀式!”
“凡來投的兄弟,每人十兩銀子,三斤燒刀子!\"
台下一片歡呼。
趙霸天湊過來,壓低聲音︰\"東庫的陣法都布好了?\"
\"困靈陣和幻音符。\"沈墨寒不知何時站在他們身後,望著遠處的密林,\"昨晚我和小九在東庫周圍埋了三十六個陣眼,就算來十個玄冥衛,也夠他們喝一壺。\"
陸醉川望著東邊漸起的烏雲,把城隍印攥進掌心。
那枚青銅印依舊發燙,卻讓他心里踏實。
他摸出懷里的桂花糖,塞進嘴里——甜津津的,像亂世里難得的盼頭。
\"他們快來了。\"沈墨寒輕聲說。
\"那就讓他們來吧。\"陸醉川望著密林中浮動的暗影,目光像淬了火的刀,\"該咱們立規矩了。\"
東庫里,三十六盞青銅燈靜靜燃著。
燈芯浸過黑狗血,燈油摻了朱砂——這是沈墨寒連夜調配的,專破陰術。
而在燈陣中央,那枚假令牌泛著幽光,像塊餌,等著魚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