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聲像滾雷般碾過晨霧,陸醉川踩著被氣浪掀飛的碎石躍出營地,酒氣裹著金光在周身凝成半透明的甲冑。
他看見最前排的士兵正抱著腦袋往回跑,槍管上還掛著沒來得及裝彈的彈殼——昨日錢大帥剛為這批新兵訓完話,說要\"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此刻卻連像樣的防線都布不起來。
\"都給老子挺住!\"他揮起城隍印,青銅印面的\"陰陽司\"三字突然灼亮,一道金芒如劍劈向敵陣。
沖在最前的幾個灰布軍裝的士兵被金芒掃中,竟像被抽走了骨頭般軟倒在地,鋼盔滾進泥坑濺起渾濁的水花。
這招震得陸醉川虎口發麻,他偷摸灌了口酒,喉間泛起火燒般的痛——今早走得急,只揣了半壇二十年的女兒紅,照這消耗速度,怕是撐不過晌午。
\"陸爺!您看他們隊形!\"鐵掌趙霸天不知何時摸到他身邊,透骨釘在指間轉得呼呼生風。
順著他的目光,陸醉川瞳孔微縮——那些敵軍雖穿著雜牌軍的破衣,前進時卻像被線牽著的木偶,每七步必頓足,三步必錯肩,竟暗合著《陰陽譜》里\"煞星鎖\"的陣圖。
更詭異的是,排頭那桿破旗上的圖騰,分明是用活人血畫的判官筆紋路。
\"是沖咱們來的。\"陸醉川咬碎了後槽牙。
他想起昨夜沈墨寒在沙盤前推演的路線圖,明明算準了敵軍會從東邊山坳繞後,可此刻來襲的方向,偏偏是他們防備最松的北坡——除非有人把布防圖改了。
防線還是垮了。
幾個新兵被流彈擦破胳膊就哭嚎著往回跑,連帶後面的民壯也跟著潰退。
陸醉川正要再祭城隍印,眼角余光瞥見玄青派的道童正往炮樓搬符紙,錢大帥的親兵卻堵在糧倉門口,槍管有意無意地指著觀里的人。
他突然明白過來——敵人要的不是擊潰他們,是要讓這群各懷心思的烏合之眾自己撕成碎片。
\"趙四!帶你的青幫兄弟頂前排!\"陸醉川扯住個潰退的小頭目,酒壇重重砸在他腳邊,\"老子的酒都給你喝,敢退一步,老子把你捆在旗桿上喂野狗!\"小頭目抹了把臉上的血,嗷一嗓子帶著人反撲回去。
趙霸天拍了拍他肩膀︰\"大哥,我讓人回營地查了,剛才有個伙夫說听見玄青派的小道童跟個穿黑斗篷的人說話——\"
\"先穩住陣腳!\"陸醉川打斷他,目光掃過戰場。
敵軍的攻勢突然弱了,像退潮的海水般往後撤,留下滿地彈殼和幾具穿著官靴的尸體。
他蹲下身翻檢尸體,軍牌上的\"周\"字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周天佑的嫡系,怎麼會混在雜牌軍里?
等陸醉川帶著滿身血污回營地時,帳篷里的火藥味比戰場還濃。
錢大帥的茶碗\" 當\"砸在桌上,濺濕了玄木道長的道袍︰\"昨天說軍糧有問題的是你,今天敵襲方向改了的也是你,不是你們通風報信,周老匹夫能掐得這麼準?\"
\"錢大帥!\"玄木道長的拂塵掃落半張桌角,\"你派去盯梢的親兵,昨夜可在亂葬崗跟個穿陰司服的人踫過頭!\"
沈墨寒按住要拍案而起的陸醉川,指尖在桌下輕輕掐了他手背一下。
她起身時裙角帶起一陣風,千年桃木劍在鞘中嗡鳴︰\"大帥,道長,眼下當務之急是...\"
\"當務之急是揪出內鬼!\"錢大帥拍著腰間的盒子炮,\"老子的軍糧要是少一粒,先崩了觀里最能說的!\"
\"放肆!\"玄木道長的道冠都歪了,掌心已然凝聚起驅邪咒。
\"都給老子閉嘴!\"陸醉川猛地站起來,城隍印拍在桌上,青銅獸首的眼楮迸出刺目金光。
帳篷里的燭火瞬間熄滅,所有人下意識捂住眼楮。
等再睜眼時,陸醉川的白發已經白了大半——剛才那一下,他透支了半成城隍力。
\"小九。\"他聲音發啞。
盲眼姑娘站在帳篷門口,判官筆在掌心轉出銀芒。
她比了個\"三\"的手勢,又指了指地下——三波陰兵,正從營地東南西北三個方向逼近。
\"趙霸天。\"陸醉川轉向結義兄弟。
趙霸天摸出懷表看了眼,喉結動了動︰\"大哥,我讓人查了那伙夫,他今早吃了放迷藥的炊餅...但糧倉後面的狗洞,是用觀里的降魔杵捅開的。\"
帳篷里瞬間靜得能听見呼吸聲。
玄木道長的臉\"刷\"地白了,他猛地轉身抓住道童的手腕︰\"阿明,你昨日是不是又偷偷跑出去...\"
\"掌門!\"小道士膝蓋一軟跪在地,\"是...是那個給您送符紙的老客,他說您讓我把布防圖抄一份...\"
錢大帥的盒子炮\" \"地頂上膛。
\"都收起來!\"陸醉川的酒壇\"砰\"地碎在兩人中間,\"陰兵還有半柱香到,現在內訌,等會都得給鬼當點心!\"他扯過沈墨寒的手按在自己脈門上,\"墨寒,用你的術法鎖了營地,小九守糧倉,趙四帶青幫兄弟盯緊各隊頭目。\"
\"那他們?\"沈墨寒看了眼錢大帥和玄木道長。
陸醉川扯下染血的頭巾扎住白發,酒氣從他毛孔里往外冒︰\"讓他們帶自己人守炮樓——真要出了事,跑都跑不快的,才最可信。\"
夜幕降臨時,陸醉川蹲在篝火旁,盯著跳動的火苗發呆。
他摸出最後半塊桂花糕,那是小九今早塞給他的——盲眼姑娘總記得他愛吃甜。
咬了兩口,甜膩的味道突然刺得他眼眶發酸︰二十歲前他在醉仙樓當跑堂,最大的煩惱是掌櫃的扣月錢;現在他要守著一群隨時會捅自己刀子的\"盟友\",要對抗能調動陰兵的軍閥,還要防著每多用一次城隍力,就白三分的頭發。
\"大哥。\"趙霸天蹲在他身邊,往火里添了根枯枝,\"我讓人搜了那老客的落腳處,發現半塊錢府的碎玉...還有這個。\"他攤開手,掌心里是截染血的紅繩,上面系著顆褪色的長命鎖——那是錢大帥最疼的小兒子周歲時,他親手給戴的。
陸醉川的酒壺\"當啷\"掉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錢大帥今早說\"那軍糧...\"時發抖的聲音——原來不是怕軍糧被劫,是怕軍糧里被做了手腳,牽連到他兒子。
寒風突然卷起一陣灰燼,迷了陸醉川的眼。
等他揉開眼,就听見營地西頭傳來一聲慘叫,像是被什麼尖牙利齒的東西撕開了喉嚨。
緊接著是士兵慌亂的腳步聲,有人喊︰\"鬼!是索命鬼!\"
陸醉川抄起城隍印沖向聲源,白發在風里亂舞。
火光映著地面,他看見一串濕漉漉的血腳印,每個腳印里都嵌著半枚月牙形的爪印——那不是人能留下的。
等他轉過最後一排帳篷,就著月光,看清了地上倒著的幾具尸體。
他們的胸口都有個碗口大的血洞,皮肉翻卷著,露出白森森的肋骨。
最前面那具尸體的手還保持著抓撓的姿勢,指甲縫里嵌著幾縷灰黑色的毛發——像極了...陰兵的尸毛。
陸醉川的酒氣突然凝在喉嚨里。
他蹲下身,用城隍印挑起尸體的下巴。
死者的瞳孔已經擴散,但在最後一刻,似乎看見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他的嘴角扯得老開,像是要喊什麼,卻被生生截斷了聲音。
遠處傳來小九的判官筆鳴,清越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急切。
陸醉川猛地站起身,城隍印在掌心發燙。
他望著營地外翻涌的黑霧,突然听見風里飄來幾句模糊的童謠,像是從很舊的戲文里摘的︰
\"城隍醉,陰陽潰,
血作酒,骨成灰...\"
他摸出酒葫蘆灌了口,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燒進胃里。
這一仗,怕是要把壓箱底的十年陳釀都喝光了。
而更讓他心頭發涼的是——那些尸體的軍牌,分明是錢大帥最精銳的親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