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陸醉川一行人已下了山。
沈墨寒裹著青衫走在最前,靴底碾過沾露的碎石,脆響驚飛了竹枝上的斑鳩。
她懷里的地圖被體溫焐得微燙——那是昨夜在篝火旁,玄木長老臨終前用血在岩壁上畫的殘圖,被她連夜拓下來的。
\"前頭就是青溪鎮了。\"趙霸天抹了把臉,胡茬上還沾著干涸的血漬,\"林大俠每月初一都在鎮東頭賣跌打藥,我去年幫他擋過軍閥的稅棍,這人講義氣。\"
陸醉川晃了晃酒葫蘆,燒刀子的辛辣在喉間滾了滾。
他的右臂還纏著浸血的布帶,是昨夜突圍時被玄青派護法的鬼頭刀劃的,倒不疼,就是癢得慌。
小九攥著他的衣角,盲眼蒙著的藍布被晨風吹得輕顫,她突然拽了拽他,用手語比了個\"人\"字——小姑娘的听覺比常人敏銳三倍。
青溪鎮的集市比想象中熱鬧。
挑著山貨的漢子、挎竹籃賣花的小媳婦、蹲在牆根算卦的白胡子老頭,混著軍閥貼的\"嚴禁私藏火器\"的告示,煙火氣里浮著股子緊繃的勁兒。
趙霸天扯著嗓子喊了聲\"林兄弟\",人群里便擠出來個穿粗布短打的中年男人,肩寬得能扛兩袋米,眉骨有道三寸長的刀疤,倒生得濃眉大眼。
\"趙爺!\"林大俠搓了搓手,腕子上的銅鈴鐺叮當作響,\"您這是...\"他的目光掃過陸醉川腰間的城隍印,掃過沈墨寒袖中若隱若現的桃木劍,最後落在小九攥著的判官筆上,突然抱拳,\"是對付邪祟的事吧?上月我見過玄青派的弟子,一個個眼神發直,像被什麼東西附了身。\"
陸醉川還禮,酒氣隨著動作散出來︰\"林兄痛快。實不相瞞,我們要找輪回珠,可眼下人手不夠。\"
\"說什麼找?\"林大俠抄起攤子上的藥箱往肩上一甩,藥罐子里的紅花川芎嘩啦啦響,\"那珠子能勾人魂魄,我在西北見過類似的邪物。青雲寨離這兒三十里,我听說最近有邪祟在那兒聚著,不如先端了他們的窩子!\"
日頭爬到頭頂時,一行人已摸到了青雲寨後山。
這寨子本是山民避匪的石堡,如今牆根爬滿黑藤,石縫里滲出暗紅的黏液,風過處飄來腐肉味。
沈墨寒蹲在草叢里,指尖在地上畫了個火符,符紙騰起幽藍火焰︰\"有陰煞之氣鎮著,他們在養邪祟。\"她轉頭看向趙霸天,\"趙爺,麻煩引他們出來。\"
趙霸天咧嘴一笑,抄起塊石頭砸向寨門。\"當啷\"一聲,門內立刻響起鐵鏈拖地的聲響,七八個青面獠牙的東西沖了出來——不是人,是被剝了皮的尸體,眼眶里嵌著綠瑩瑩的鬼火。
\"來了!\"小九的盲眼突然轉向寨門,判官筆在虛空劃出金芒,那些邪祟剛沖兩步就被定在原地,身上的鬼火滋滋作響,像被潑了滾油。
沈墨寒手訣連掐,十張黃符從她袖中飛出,在四周布成困陣,符紙燃起的紅光將邪祟的影子都燒得蜷成一團。
陸醉川灌了口酒,喉結滾動間,城隍印在掌心泛起金光。
他能看見這些邪祟的命線——斷成七截,每截都纏著黑絲,像被人用線牽著的提線木偶。\"幕後有人控尸。\"他低喝一聲,城隍印重重砸在地上,金光如浪翻涌,三個邪祟當場碎成黑灰。
林大俠的刀出鞘了。
那是把厚背砍刀,刀身鑄著\"替天\"二字,他反手劈翻兩個邪祟,刀入肉時卻沒血,只有黑水流出來︰\"這些東西沒魂,是活死人!\"
喊殺聲里,陸醉川突然瞥見寨門後閃過道黑影。
他撞開撲過來的邪祟,酒葫蘆在腰間撞得 當響——那黑影穿著玄色道袍,腰間掛著塊玉佩,正是方才在邪祟堆里發號施令的首領。
\"想跑?\"陸醉川踩著石牆躍過去,城隍印的金光裹住手掌,一把扣住那道人的手腕。
那道人突然發出尖笑,指甲瞬間長出三寸,劃向陸醉川心口。
可他的手剛踫到城隍印的金光,就像被火燎了似的縮回,整個人癱在地上,眼珠翻白。
陸醉川扯下他腰間的玉佩。
玉佩呈暗青色,刻著扭曲的鬼臉,觸手冰涼。
他剛捏緊,腦海里突然閃過畫面︰陡峭的懸崖下,霧氣翻涌如沸水,一座用白骨堆成的祭壇緩緩升起,祭壇中央嵌著顆流轉著血光的珠子——正是輪回珠!
\"不好。\"他攥緊玉佩,指節發白,\"他們在斷魂崖開祭壇,要取輪回珠。\"
林大俠砍翻最後一個邪祟,抹了把臉上的黑水︰\"斷魂崖我知道,在燕山西北,崖下有千年陰脈,最適合養這種邪物。\"他看向陸醉川,\"醉川兄弟,這玉佩...\"
\"是引魂玉。\"沈墨寒不知何時站到近前,她捏著玉佩端詳,眉峰緊蹙,\"上面的紋路和玄青派演武場的符文一樣,看來都是同一撥人搞的鬼。\"
突然,地上的邪祟首領猛地抽搐起來,他的喉嚨里發出破風箱似的聲響︰\"你們...殺不完的...祭壇開了...輪回珠...要吞了你們的魂...\"話音未落,他的身體像被抽干了水分,瞬間縮成具干尸,連干尸都開始崩解,最後只剩幾片碎布,和地上一灘黑得發亮的黏液。
山風突然大了起來。
陸醉川裹緊外衣,酒葫蘆里的燒刀子晃出些酒液,順著壺嘴滴在地上,滋滋地腐蝕出個小坑。
他抬頭望向西北方,那里的天空不知何時籠上了層灰霧,像塊浸了水的舊棉絮,壓得人胸口發悶。
\"該走了。\"沈墨寒將玉佩收進袖中,目光掃過那灘黑液,\"趕在祭壇完全開啟前到斷魂崖。\"
趙霸天拍了拍林大俠的肩膀︰\"林兄弟,這回可真得靠你帶路了。\"
林大俠扛起砍刀,刀疤在陽光下泛著淡紅︰\"走!
我知道條近路,能避開軍閥的關卡。\"
小九拽了拽陸醉川的衣角,用手語比了個\"霧\"字。
他低頭摸了摸她的發頂,酒氣混著山風灌進肺里。
遠處的灰霧似乎更濃了,像有只無形的手,正把整片山坳往陰處拉。
陸醉川摸出酒葫蘆灌了口,辛辣從喉嚨燒到胃里——這酒,怕是不夠了。
一行人踩著漸暗的天光啟程時,山腳下的青溪鎮已看不見了。
只有那團灰霧,還在西北方翻涌,像極了...祭壇開啟前,漫上來的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