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里的炮聲越來越近,震得廢棄的土坯房簌簌落灰。
陸醉川抹了把臉上的晨露,指尖沾到後頸那道泛紫的紋路——這是使用城隍之力過度的征兆,每深一分,便離油盡燈枯近一步。
他低頭看了眼腰間空癟的酒葫蘆,又瞥向不遠處被清風道長制住的王九——那家伙正蜷縮在斷牆根下發抖,活像只被踩爛的蛤蟆。
\"醉川!\"沈墨寒的聲音帶著冰碴子,她握著桃木劍的手青筋凸起,\"周天佑的炮隊半小時內就能壓到村口。這些尸兵是給大部隊清路的,咱們手里沒重火器,正面扛不住。\"
\"分散突圍?\"陸醉川摸出煙桿,火折子\"噌\"地竄起火星,\"誰引誰?\"
\"你引開主力。\"沈墨寒盯著他後頸的紫紋,聲音輕得像嘆氣,\"我帶小九和趙爺走小路翻西山,那邊有趙爺的青幫暗樁。\"
趙霸天\" 當\"一聲把銅煙袋拍在磨盤上,震得盤里的積水濺起來︰\"扯犢子!要引也是老子去!你當老子這百八十斤的鐵掌是擺設?\"
他粗黑的手指戳向陸醉川,\"你那什麼城隍印,使一回老十歲,當兄弟的能眼睜睜看你折在這里?\"
小九突然拽了拽陸醉川的衣袖。
這盲眼的小啞巴雖看不見,卻像只敏感的貓,早把氣氛里的刀光劍影嗅了個透。
她仰起臉,蒼白的小臉上全是急切,手指在自己心口比了個叉,又指向陸醉川——那是她自創的手語︰不要留下。
陸醉川蹲下來,用指節蹭了蹭她冰涼的手背︰\"小九乖,哥哥去給你們砍條路。等月亮爬上東山,咱們在老槐樹底下踫頭,我給你帶糖人。\"
\"糖人?\"趙霸天嗤笑一聲,可眼角卻發澀,\"上回你說帶桂花糕,結果被尸妖追得把糕都喂狗了。\"
\"那回是意外。\"陸醉川笑著站起來,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沈墨寒腕間的紅繩上——那是他去年在城隍廟前給她求的平安繩,如今被她攥得發皺,\"墨寒,你知道我最怕什麼?\"
沈墨寒喉結動了動,沒說話。
\"最怕你們死在我前頭。\"陸醉川摸出懷里最後一壇燒刀子,泥封\" \"地裂開,酒香混著硝煙漫開,\"所以這回听我的。\"
話音未落,村外突然傳來\" 啦\"一聲脆響——是紅袍老道的骨笛。
陸醉川瞳孔驟縮。
他見過這老道出手,尸兵在笛聲里能化作風沙,能凝成鐵牆,更能在人毫無防備時從腳底下鑽出來咬斷腳筋。
此刻那些原本被城隍印打散的尸灰正打著旋兒聚攏,在晨霧里重新勾出青灰色的輪廓,像無數只無形的手,正把廢棄的村莊勒成個鐵桶。
\"陸醉川。\"紅袍老道從霧里踱出來,道袍上繡的血蝠在晨光里泛著暗紫,\"你殺我尸兵,壞我陣眼,這筆賬該清了。\"
他指尖彈了彈骨笛,最近的一具尸兵突然暴起,青灰色的指甲擦著陸醉川耳畔劃過,在土牆上摳出五道深痕,\"周大帥說了,要活的。但我這人啊,最愛看聰明人斷胳膊斷腿的模樣。\"
\"那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陸醉川把燒刀子往嘴里倒,酒液順著下巴流進領口,\"墨寒,數到十。\"
沈墨寒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反手拽住小九的手腕,沖趙霸天低吼︰\"跟我來!\"趙霸天抄起腰間的飛蝗石,護在兩人身後。
三個人貓著腰往村西跑,那里有段坍塌的土牆,是唯一沒被尸兵圍住的缺口。
\"一。\"陸醉川甩出城隍印,金光如刀劈開面前的尸兵。
\"二。\"他踩著斷牆躍上屋頂,瓦片在腳下碎成齏粉。
\"三。\"紅袍老道的骨笛急轉,尸兵們像潮水般涌來,卻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被金光彈開。
\"十!\"
沈墨寒剛數到第十個數字,就听見身後傳來震天動地的轟鳴。
她回頭望去,只見陸醉川站在最高的那間屋頂上,城隍印在他掌心迸出刺目金光,整座村莊的尸兵同時發出尖嘯,灰霧翻涌著被撕開個一人寬的缺口。
\"走!\"陸醉川的聲音混著金光炸響,震得沈墨寒耳膜生疼。
她咬著牙拽著小九往缺口沖,趙霸天的飛蝗石\"嗖嗖\"打在追來的尸兵膝蓋上——這些死物沒痛覺,卻會因為關節碎裂而踉蹌。
等三人沖出村口時,晨霧已經散了大半。
沈墨寒望著遠處山梁後冒起的炮煙,心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
她剛想拉著小九往西山跑,眼角卻瞥見林子里閃過幾道青布身影——是清風道長帶著四個小道童!
\"道長!\"沈墨寒大喊著撲過去,\"醉川還在村里!紅袍老道......\"
\"小友莫急。\"清風道長拂塵一甩,道袍下擺沾著新鮮的泥點,\"我等本是去尋王九那逆徒,半道上听見炮響,料著你們有難。\"他轉向身後的小道童,\"明心、明性,去取朱砂、黑驢蹄子;明空、明靜,跟我回村救人!\"
沈墨寒攥緊桃木劍︰\"我也去!\"
\"不可。\"清風道長攔住她,\"那紅袍老道修的是邪術,你帶著小九更穩妥。\"他看了眼縮在趙霸天懷里的小九,目光突然一頓——這盲眼姑娘雖看不見,卻正對著村莊方向,蒼白的小臉上浮起罕見的嚴肅,像是感知到了什麼。
等清風道長帶著道童沖進村子時,陸醉川正退到村後的老槐樹下。
他的衣襟被尸兵的指甲撕得破破爛爛,後頸的紫紋已經蔓延到耳後,連眼角都爬上了細紋。
紅袍老道站在三步外,骨笛上沾著陸醉川的血——剛才那記偷襲,他在陸醉川左肩劃了道三寸長的口子。
\"怎麼?不跑了?\"紅袍老道舔了舔嘴角,\"你那什麼城隍印,剛才用得太急,現在沒後勁了吧?\"
陸醉川靠在老槐樹上,低頭笑了一聲。
他摸出懷里半塊桂花糕——是今早出門前小九塞給他的,\"你說得對,我確實沒後勁了。\"他把桂花糕塞進嘴里,甜膩的糖霜粘在嘴角,\"但你忘了,我還有這招。\"
他突然抬手按在胸口。
城隍印的金光從他掌心透出來,順著血管爬上脖頸、臉頰,最後在額頭凝成個金色的\"敕\"字。
紅袍老道的骨笛\"當啷\"掉在地上——他看見陸醉川的瞳孔在金光里變成了純粹的金色,像兩盞懸在人間的神燈。
\"你......你這是要同歸于盡?\"紅袍老道倒退兩步,終于慌了。
陸醉川沒說話。
他能听見體內經絡斷裂的聲音,能感覺到後頸的紫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能嘗到嘴里泛起的血腥氣——這是強行催發全部城隍之力的代價,輕則折壽十年,重則......
但他不在乎。
他望著天空,望著那團正在逼近的炮煙,望著遠處山梁後若隱若現的旗幟——周天佑的大帥旗,繡著金線的\"周\"字在風里獵獵作響。
然後他笑了。
他抬起手,指向天空。
金光從他腳底騰起,像一條金色的龍,裹著他沖破老槐樹的枝椏,直入雲霄。
紅袍老道抬頭望去,只看見一團刺目的金光懸在半空,像顆突然墜落的星子。
而在山梁後的炮隊里,正在擦拭配槍的周天佑猛地抬頭。
他望著那團金光,瞳孔里閃過貪婪的光,手指重重叩在炮管上︰\"給我往那光里打!把那東西給我炸下來!\"
與此同時,正在西山道上狂奔的沈墨寒突然頓住腳步。
她仰起頭,看見天際那團金光,耳邊響起陸醉川臨走前說的話︰\"等月亮爬上東山,咱們在老槐樹底下踫頭。\"
可現在,才剛過辰時。
她攥緊腕間的紅繩,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而被趙霸天抱著的小九,突然舉起手,指向天空。
她雖然看不見,但那團金光的溫度,已經透過晨霧,落在了她冰涼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