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天津衛本應是車水馬龍,此刻卻被血與火的氣息籠罩。
陸醉川的靴底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卻在觸到那團黑霧的瞬間發出金鐵交鳴般的脆響。
他望著眼前突然升起的黑色結界——狀若倒置的巨碗,表面爬滿暗紅咒文,像極了活物的血管——方才還在掌心發燙的城隍印,此刻竟透出刺骨寒意。
"好個黑巫師!"他咬著後槽牙低喝,指尖剛觸及結界邊緣,便有細密的黑點順著皮膚往體內鑽。
那是吞噬之力,比尋常陰煞更狠戾三分,不過眨眼工夫,他運轉了半柱香的城隍靈力便被抽走小半。
結界外的喊殺聲突然變得模糊,陸醉川踮腳望去,正瞧見沈墨寒的桃木劍挑飛一柄刺刀,劍身上的朱砂符被血浸透,泛著妖異的紫;小九縮在街角的糧垛後,盲眼上的藍布被槍彈撕開道口子,卻仍舉著判官筆在空中虛畫——那是在為前線的義盟兄弟描護心咒。
再遠處,周天佑騎在高頭大馬上,軍大衣下擺沾著血,正舉著黃銅望遠鏡沖這邊狂笑。
"陸跑堂!
你也有今天?"周天佑的聲音裹著擴音筒的嗡鳴撞進結界,"老子花大價錢從南洋請來的降頭師,能困死閻羅王!
等你靈力耗光......"他突然收聲,沖身後使了個眼色。
幾個扛著機關槍的士兵從巷口轉出,黑洞洞的槍口齊刷刷對準糧垛後的小九。
陸醉川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能清晰看見小九後頸的汗毛因危險而豎起,能听見她攥緊判官筆時指節的脆響——那孩子天生啞巴,此刻卻用唇形拼出兩個字︰"快走"。
"老城隍說過,越是精巧的封印,破綻越藏在最顯眼處。"陸醉川閉起眼,額角青筋暴起。
傳承記憶如潮水翻涌,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白胡子的老城隍醉醺醺拍他肩膀︰"小醉川啊,陰陽這潭水,攪渾了比看清楚更容易找路。"
他猛地咬破舌尖,腥甜在口中炸開。
鮮血滴在城隍印上,青銅鑄件瞬間泛起金光,將周身黑霧灼出個拳頭大的窟窿。
陸醉川趁機引動體內靈力,順著那窟窿往結界深處鑽——不是硬闖,而是攪亂。
陰陽二氣在結界內翻涌。
原本有序流轉的暗紅咒文突然扭曲,像被頑童扯亂的線團。
陸醉川能感覺到結界在震顫,那些吞噬他靈力的黑點開始互相踫撞,發出細碎的爆裂聲。
"有門!"他低喝一聲,城隍印重重砸在結界內壁。
金光與黑霧相撞處,竟裂開蛛網狀的細縫,隱約能看見沈墨寒仰頭望來的臉,她鬢角的銀簪在陽光下一閃。
"小九!"沈墨寒的聲音穿透結界,"按我教你的,判官筆走"生"位!"
盲女的睫毛劇烈顫動。
她雖看不見,卻能通過空氣的流動感知到裂縫的位置。
判官筆尖端泛起幽藍光芒,那是前世"無眼判官"斷生死時才會有的光。
她手腕微旋,筆尖精準刺向裂縫最深處——不是破壞,而是引動判官筆內的"生機"。
與此同時,沈墨寒的桃木劍已出鞘三寸。
百年桃木的香氣混著朱砂味鋪天蓋地涌來,她指尖掐訣,劍身上浮起"破"字真言。
這一劍沒有刺向結界,而是斜斜斬向半空——借著劍氣震蕩,將小九引動的生機與陸醉川攪亂的陰陽氣擰成一股繩。
" 嚓!"
結界上的裂縫瞬間撐大至一人高。
陸醉川能看見外面的陽光像碎金般漏進來,照在小九沾著泥的布鞋上,照在沈墨寒發間那朵枯萎的珠花上——那是她亡母留下的遺物,他曾在她翻書時無數次見過。
"走!"沈墨寒喊得撕心裂肺。
陸醉川沒有猶豫。
他俯身沖去,城隍印在前開道,靈力如洪流般涌出。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到結界外的空氣時,後頸突然泛起刺骨寒意。
"想走?"
陰惻惻的男聲從頭頂炸響。
陸醉川抬頭,正看見黑巫師不知何時懸在半空,黑袍無風自動,臉上涂著金粉勾勒的詭譎圖騰。
他雙手結出的印訣陸醉川從未見過,每一道指縫間都滲出黑血,滴在結界上便發出"滋啦"的腐蝕聲。
"封!"
隨著這聲斷喝,原本正在縮小的裂縫突然倒卷。
陸醉川只覺胸口像被重錘擊中,整個人被反震得撞在結界內壁上,喉頭一甜,鮮血噴在城隍印上。
那金光竟開始發暗,表面浮現出細密的裂紋。
更可怕的是,吞噬之力突然變強了三倍。
陸醉川能听見自己體內靈力流逝的聲音,像漏了底的水桶。
他伸手去摸臉,掌心觸到的皮膚竟比昨日老了十歲——這是過度使用城隍之力的代價,可從前最多老個三五天,今日......
"哈哈哈哈!"周天佑的笑聲再次炸響,"陸醉川,你以為就憑你那點破銅爛鐵能翻了天?
老子的人已經去抄你那破酒樓了,你相好的老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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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陸醉川怒吼,可聲音被結界悶在里面,外面的人只看見他嘴在動。
他望著小九急得直跺腳,望著沈墨寒咬破了嘴唇,望著義盟的兄弟們被機關槍壓得抬不起頭,突然想起老城隍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真正的城隍,不是要贏過所有敵人,而是要在輸不起的時候,再撐一口氣。"
他緩緩坐倒在地,背靠著冰冷的結界。
城隍印擱在膝頭,那些裂紋里滲出淡金色的光,像極了他小時候在城隍廟看見的長明燈。
他閉起眼,開始回憶最基礎的"養氣訣"——既然力量被吞噬,那就先養著,等。
結界外,黑巫師擦了擦嘴角的血。
剛才強行加固結界,他也受了內傷。
但望著結界內那個突然安靜下來的身影,他總覺得哪里不對。
直到周天佑的副官湊過來獻媚︰"大師,那小子是不是不行了?"
黑巫師沒說話,只是死死盯著結界。
他看見原本狂暴的吞噬之力,此刻竟像撞在棉花上——那陸醉川的靈力流轉突然變得極慢,慢到他的術法都快跟不上節奏。
更詭異的是,結界內壁不知何時泛起了一層淡金色的微光,像......像某種更古老的封印在甦醒。
"撤!"黑巫師突然低喝,"這結界......"
"撤什麼撤?"周天佑拍馬過來,"老子花了十萬大洋請你來,現在說撤?"
黑巫師的瞳孔劇烈收縮。
他終于看清了那淡金色微光的紋路——分明是正宗的城隍印契,比他見過的所有城隍法術都要純粹。
而那個本該油盡燈枯的男人,此刻正緩緩抬起頭,眼中的金光比剛才更盛三分。
陸醉川摸出懷里的酒葫蘆。
這是他藏在衣襟最里層的,最後一壇"醉生夢死"——老城隍留下的,說是不到生死關頭不能喝。
他拔開木塞,仰頭灌下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燒進丹田,他能听見體內傳來" "的一聲,像是某種枷鎖被撞開。
"老東西,"他對著空氣笑,"你說這酒是給我壯膽的,還是給這破結界送葬的?"
酒氣裹著靈力在體內炸開。
陸醉川感覺有什麼東西從頭頂沖了出去,那是城隍虛影,青面長須,手持判官筆,腳踩陰陽鏡——這是他第一次完全覺醒城隍法相。
法相的手按在結界上,原本堅固的黑色屏障竟像豆腐般裂開。
可就在這時,黑巫師突然掏出個青銅鈴鐺。
他咬斷指尖,血滴在鈴鐺上,鈴鐺發出刺耳鳴響。
陸醉川的法相突然虛化了一瞬,而結界在這一瞬重新合攏,並且比之前更厚了三分。
"咳......"陸醉川捂住嘴,指縫間滲出黑血。
他能感覺到衰老的速度在加快,眼角的皺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深,後槽牙開始松動。
但他的眼神卻更亮了,亮得像要燒穿這層黑幕。
"沈姑娘,"他輕聲說,聲音只有自己能听見,"等我出去,陪你去城牆上看一次日落吧。
你總說那珠花要等晴天戴......"
結界外,沈墨寒突然打了個寒顫。
她望著那團愈發漆黑的結界,突然想起古籍里的記載︰"域外邪術,最懼純陽至剛之氣。
可陸醉川的靈力......"她猛地轉頭看向小九,"小九!
用判官筆引他的生氣!
快!"
小九的手在發抖。
她能感覺到結界內的生命氣息正在減弱,像風中的蠟燭。
她咬了咬舌尖,讓疼痛保持清醒,然後將判官筆抵在胸口——那里有塊暖玉,是陸醉川上個月在舊貨攤給她買的,說是能擋災。
"嗡——"
判官筆發出清越的鳴聲。
暖玉突然泛起白光,與判官筆的幽藍交纏,順著小九的手鑽進結界。
陸醉川只覺心口一熱,那股即將消散的生機又回來了些。
他抬頭望向結界頂端,那里不知何時聚起了一片烏雲,正中央有一束陽光穿透雲層,筆直照在他頭頂。
"來了。"他笑了。
黑巫師突然抬頭。
他看見那束陽光里有金粉在飄,像極了城隍廟里的香灰。
而結界內的陸醉川,此刻正緩緩站起身,城隍印在他掌心重新泛起金光,那些裂紋里滲出的不再是淡金,而是璀璨的鎏金色,像融化的黃金。
"這不可能......"黑巫師後退半步,卻撞上周天佑的馬屁股。
陸醉川舉起城隍印。
這一次,他沒有急著沖擊結界,而是將印面朝下,輕輕按在地上。
"破。"
他說得很輕,卻像炸雷般在結界內炸響。
原本穩固的黑色屏障突然開始扭曲,那些暗紅咒文像被火烤的紙,滋滋啦啦地燃燒。
陸醉川能听見咒文下傳來的哀嚎,是黑巫師用活人祭煉的怨魂,此刻正被城隍印的金光灼燒得魂飛魄散。
"快!
加把勁!"沈墨寒的聲音再次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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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何時繞到了結界另一側,桃木劍上的朱砂符全部亮起,正引動天地間的陽氣往結界里灌。
小九的判官筆則畫出最後一道咒文,直指結界核心——那里有團跳動的幽火,是黑巫師的命燈。
陸醉川感覺有兩股力量撞進結界,與他的城隍之力匯作一股。
他咬著牙,將最後一口酒灌進嘴里。
酒氣裹著靈力,在體內掀起驚濤駭浪。
城隍印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那是傳承覺醒的聲音。
" 嚓——"
結界終于裂開了。
但就在陸醉川的腳尖即將踏出結界的瞬間,黑巫師瘋了般將鈴鐺砸向地面。
鈴鐺碎裂的瞬間,一股更陰毒的力量涌進結界,將裂縫重新粘合,並且在表面覆蓋了一層漆黑的鱗片——那是用黑巫師自身精血祭煉的"死鱗",除非他本人死亡,否則堅不可摧。
陸醉川踉蹌著後退,撞在結界內壁上。
他能感覺到體內的靈力已經枯竭,衰老的速度快得可怕,此刻的他看起來像個六十歲的老頭,兩鬢全白,眼角的皺紋能夾死蚊子。
但他的眼楮依舊亮著,亮得讓黑巫師都不敢直視。
"你贏不了的。"黑巫師喘著粗氣,"這結界......"
"我知道。"陸醉川打斷他,聲音沙啞得像破風箱,"但你也困不住我太久。"他摸出最後半塊桂花糕——是小九今早塞給他的,"等我吃完這塊糕,這破結界......"他突然笑了,"就該塌了。"
黑巫師的冷汗順著下巴往下淌。
他能感覺到結界在發燙,不是被靈力灼燒的熱,而是某種更古老、更強大的力量在甦醒。
那是真正的城隍之力,是連閻羅都要敬畏三分的規則之力。
而此刻的陸醉川,正靠在結界內壁上,慢慢嚼著那塊已經發硬的桂花糕。
他望著外面的小九急得直哭,望著沈墨寒紅了眼眶,望著周天佑的臉色從得意變成驚恐,突然覺得,就算再老十歲、二十歲,也值了。
"老城隍啊,"他輕聲說,"你說這城隍不好當,可我怎麼覺得......"他舔了舔嘴角的糕屑,"還挺有意思的?"
結界外,黑巫師突然轉身就跑。
周天佑在後面喊什麼他都听不見了,他只知道,自己惹上了不該惹的存在——那不是什麼市井跑堂,那是真正的城隍,是能掌控陰陽生死的......神。
而結界內的陸醉川,在吃完最後一口桂花糕後,突然感覺體內有什麼東西動了。
那是比之前更強大的靈力,從丹田深處涌出來,帶著熟悉的酒氣。
他低頭看向城隍印,發現那些裂紋不知何時已經愈合,表面泛著比之前更亮的金光。
"原來如此。"他笑了,"老東西,你藏了這麼一手?"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此刻的他,看起來又恢復了二十來歲的模樣,只是眼角還留著兩道淡淡的皺紋,像歲月刻下的勛章。
他舉起城隍印,對著結界輕輕一敲。
"咚——"
那聲音像古寺的晨鐘,震得所有人耳膜發疼。
黑巫師跑得更快了,周天佑的馬受了驚,把他掀進了泥坑。
而陸醉川望著重新變得堅固的結界,眼神里沒有急躁,只有釋然。
"慢慢來。"他說,"反正......"他摸了摸懷里的酒葫蘆,里面還有半壇"醉生夢死","我有的是酒。"
夕陽西下時,結界突然泛起詭異的紅光。
陸醉川能感覺到,黑巫師在百里外布置的後手正在啟動,某種更危險的東西正順著邪術的引子往這邊趕。
他活動了下手腕,听見關節發出清脆的響聲——剛才的衰老雖已恢復,但身體里總像壓著塊大石頭,提醒他這次的代價遠不止表面那麼簡單。
"沈姑娘,"他對著結界外喊,聲音清晰得像在耳邊,"幫我帶句話給小九。"
沈墨寒抹了把眼淚,湊到結界前。
"就說......"陸醉川笑了,"下次買桂花糕,要甜的。"
沈墨寒破涕為笑,剛要說話,就見結界突然劇烈震顫起來。
陸醉川的身影在紅光中若隱若現,最後只留下一句話,混著風聲鑽進她耳朵︰
"告訴周天佑......"
"他的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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