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蓉和馮化成結婚當天,黔省知青辦依照規定,調出了周蓉的檔案,將她與黑五類壞分子馮化成結婚的資料詳盡寫入其中,並按照規定向她的家屬,所在單位和街道發出了通知函。
這是嚴謹的政治程序,容不得絲毫馬虎。
川省大三線指揮部也收到了這份來自黔省知青辦的通知函。因為周志剛就在川省大三線山區工作。
由于川省離黔省距離最近,所以周志剛所在的單位比遠在石市的周秉義以及身處吉春的周秉昆都更快接到通知函。
川省大三線指揮部革委會對這類文件有著統一且嚴格的政審流程。很快,一場針對周志剛的政治審查和批判教育拉開了帷幕。
革委會迅速組織單位職工召開了專門的批判會議,周志剛被要求必須參加。考慮到他有不少榮譽,且苗紅根正,革委會決定不開擴大批斗會,只在小範圍展開,但小範圍也不小,至少會議室里坐滿了人。
會議室內氣氛凝重,干部和職工代表們表情嚴肅。
,革委會成員站在台上,表情冷峻,首先發言道︰“周志剛,你女兒周蓉與黑五類壞分子馮化成結婚,這是極其嚴重的政治錯誤!這種行為嚴重違背了我們當下的政治立場和社會主流價值觀,你必須深刻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白熾燈刺得人睜不開眼,周志剛垂著頭坐在前排長桌最末,面前攤開的黔省知青辦通知函上,“黑五類壞分子馮化成”幾個字像烙鐵般燙得他心口生疼。
“周志剛,你是怎麼教育子女的?這種原則性的錯誤都能犯,你這父親是怎麼當的!”
“就是,與黑五類分子聯姻,這是對革命事業的不忠誠,你必須好好反思!”
一句句嚴厲的指責如利箭般射向他,此起彼伏的批判聲瞬間將周志剛淹沒。
有人指責他“教子無方”,有人質問他是否包庇“反革命”,唾沫星子飛濺在他灰白的鬢角。
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鐵絲勒住,發不出半點聲音。眼前浮現出周蓉在吉春乖巧的模樣,這是她最疼愛的女兒,這幾個月和女兒通信中,她有崇高的理想,那是一顆金子般的心,而如今。
他低著頭,面色如紙,心中滿是苦澀與無奈。他對周蓉的任性萬分不解和失望透頂,可那畢竟是自己的女兒,血濃于水,又怎能不心疼。只是,這突如其來的政治風暴,讓他實在難以承受。
會議結束後,革委會責令周志剛寫出書面檢討。他坐在簡陋的桌前,手中的筆似有千斤重,鋼筆尖在稿紙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洞。
“我對周蓉疏于政治教育,才導致她黑五類分子馮化成結婚……。”寫到“黑五類”時,筆尖停留了良久,藍色墨水在紙上咽成一個污團。
“如此任性,做出這等糊涂事。我在教育子女方面確實存在嚴重的疏忽,沒能讓她樹立正確的政治觀念……”
深夜,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在桌上他拿出的,周秉義穿軍裝的照片上。
周志剛攥著照片,指甲幾乎掐進相紙。兒子在部隊前途無量,如今會不會因為妹妹的事被審查?答案是肯定的,周秉義本來就有個黑五類的女朋友,這下怕被勞動改造也說不定。
想到這,他感到眼前一陣發黑,但又無能為力。仿佛看到周秉義被部隊審查,前途盡毀的模樣。
還有在吉春的妻子,街道辦收到通知函後,會不會上門批評教育,李素華是個多麼要面子的人,真不敢想象,她會難過成什麼樣,還要承受多少白眼?
又想到她身體並不好,受不了刺激,周志剛猛地捶了下桌子,震得桌上涂改的檢查飄落在地上。
女兒周蓉是把他們往絕路上逼!他造的什麼孽,生出這麼個玩意!
然而,這份檢討並不順利,革委會領導捏著那麼污七扭八的檢查。“你就寫了這麼一點”
領導嘆著氣,恨鐵不成鋼的說他,認識不夠深刻為由,要求他多次重寫,周志剛每改一次,心中的痛苦便加深一分。
隨後,革委會成員與周志剛進行了個別談話。革委會成員面色陰沉,嚴厲地批評道︰“周志剛,你必須端正態度!你女兒的行為已經給單位造成了不良影響,如果你還不深刻認識錯誤,繼續縱容這種行為,後果將不堪設想!不僅會影響你的工作安排,甚至可能遭受進一步的政治處分!你要想清楚!”
周志剛低著頭,他不擔心自已的處境,到大三線工作,本來就是艱苦的工作,再差能差哪里去,如果把他退回吉春,他怕巴不得。如今年齡也大了,這重體力活有點力不從心,如今被周蓉事件打擊,有點心灰意冷。
他現在你心里擔心大兒子周秉義在部隊的境遇,害怕因為這件事影響兒子的前途;他也擔心妻子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本就體弱的她,若是得知此事,不知會受到怎樣的傷害。
最後,革委會要求周志剛在單位內部會上,公開表態與女兒的錯誤行為劃清界限。
領導已經在照顧他的面子,周志剛站在台上,望著台下干部注視的眼楮,嘴唇顫抖著說道︰“我,周志剛,在此表態,堅決與女兒周蓉的錯誤行為劃清界限。並與周蓉斷絕父女關系,我堅決擁護革命路線和政策,堅決反對任何與黑五類相關的錯誤行為……”
會後,在干部的注視下,他狠下心給周蓉寫下斷絕關系文書,寄往黔省。這封信寫了一個小時,每個字都像從心口剜出的血。
當這封斷絕關系文書交上去那一刻,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地。
這一連串的打擊,讓本就心力交瘁的周志剛再也支撐不住,他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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