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北機廠內部食堂的小包廂里。
正等著上菜時，蔡曉光隨手將一份資料扔在郝冬梅面前，沒好氣地瞪了周秉昆一眼，“我說，你自家事兒咋老麻煩我呢，為這事兒我可費了老鼻子勁，你得好好補償我。”
郝冬梅滿心疑惑，拿起資料仔細看了起來。看著看著，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資料上寫著她父母的現狀——父親郝似冰正在豫省周口市黃泛區農場接受勞動改造，母親金月姬則在豫省信陽市潢川縣黃湖農場改造。
見郝冬梅淚流滿面，蔡曉光收起打趣周秉昆的神情，嘆了口氣說︰“秉昆接到你的信，一心打听你父母下落。正巧北機廠在接收各地勞改的專家教授，我就借著這機會到省革委會檔案室調閱了你父母的資料。你也曉得，那陣子太亂，資料就那麼只言片語，不咋完整。當時省領導被下放的地方基本在豫省和贛省，我只能挨個打電話確認，才查到你父母確切地址。”
“謝謝！”郝冬梅默默收好資料，真誠地向蔡曉光道謝。
“謝啥呀，咱們這麼多年交情了，能幫肯定幫。以前哪敢打听啊，也就是咱北機廠在廣交會上出了名，我才能借著充實北機干校的由頭去查。”
蔡曉光擺擺手，目光又落在一臉淡定的周秉昆身上，嘆道，“可這位光動嘴的還不滿足，問有啥辦法把你父母調到北機干校來。可惜啊，你父母是政工人員，級別又高……”
郝冬梅神色又黯淡下來，看向周秉昆說︰“能知道他們現狀我就知足了，你們千萬別冒險，別影響北機廠的發展。”
周秉昆也嘆了口氣，“你父母定的罪重，什麼反革命分子這些政治標簽，省委都沒辦法。”
“不過，我打听到個消息。”蔡曉光接過話，“今年六月份，中央黨校要到黃泛區農場創辦‘五七’干校。黨校校長和我父親認識，上次還在電話里找我父親尋求支援呢。咱北機廠就以支持中央黨校的名義，捐助十台拖拉機和五台微卡到周口‘五七’干校。到時候，我能安排你以北機廠干事的身份跟著去，這樣你就能和父母見上一面。”
郝冬梅一听，眼里滿是驚喜和感動，淚水再次奪眶而出，聲音顫抖地說︰“曉光，秉昆，真的太感謝你們了。”
蔡曉光笑著擺擺手，“冬梅，咱之間別這麼客氣。這麼多年朋友，能幫上忙我也高興。再說這也不是我一人的功勞，秉昆為這事也沒少操心。”
周秉昆在一旁笑著點頭，“曉光說得對，我們都盼著你能和父母早點團聚。不過這事兒得小心，現在形勢復雜，可別出岔子。”
三人接著仔細商量起細節。去年周秉昆給郝冬梅和董衛紅辦了北機廠實驗機型實驗員的身份，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
“這次支援的拖拉機和微卡改進了不少，冬梅姐，你就暫時以‘奔馳’微卡試車員身份留在北機廠，先熟悉熟悉微卡。等組建支援車隊時，你就能順理成章跟著去了。”
“還是秉昆想得周到。”蔡曉光一拍桌子，“放心，我會和干校領導打招呼，這點小便利他們會睜只眼閉只眼，只要別太明目張膽就行。”
“到時候一定要謹言慎行，那邊說到底還是勞改農場性質，你得克制情緒，別因為咱們好心給你父母帶來麻煩。”周秉昆又補充道。
郝冬梅認真點頭，“我知道，曉光、秉昆，我會注意的。”
“沒錯，雖說和干校領導打過招呼，但保不準有死腦筋的人亂攀咬。再說你父母身份敏感，怎麼小心都不為過。”蔡曉光也叮囑著。
郝冬梅感激地看著兩人，“你們考慮這麼周全，我都記在心里。”
這時，服務員開始上菜，熱氣騰騰的飯菜擺滿一桌，香氣誘人。蔡曉光拿起筷子，“好了，別光說這些嚴肅事兒，飯菜都好了。咱們好久沒像這樣一起吃飯聊天，今天好好聚聚。可惜秉義不在這兒。”他一臉懷念。
郝冬梅也回過神，說起讀書時候的事︰“以前咱們在一起討論外國文學，經常為了一句話、一個觀點爭得面紅耳赤。你啊，常諷刺周秉義是虛無幻想主義者，秉義則調侃你是把浪漫主義本土化的抽象派。”
笑聲中，三人拿起碗筷，邊吃邊聊起曾經的往昔歲月。蔡曉光回憶起他們一起玩耍的趣事，忍不住笑道︰“記得那時候，你和秉義在學校里可是有名的‘逍遙派’，但凡有同學想和你們討論政治，你們就以正在領悟革命精神為借口，把人家帶溝里去了。”
郝冬梅也被逗樂了，“是啊，那時候真是無憂無慮，覺得自己什麼都懂，現在想想，還挺懷念那時的無畏無懼。”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時而歡笑，時而感慨。
忽然，郝冬梅正眼看著蔡曉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目光帶著審視。蔡曉光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上下掃視自己，然後問道︰“郝冬梅同志，怎麼啦？我這身打扮不得體？”
郝冬梅莞爾一笑，“我現在發現你其實長得還挺帥的，一表人才，怎麼到現在還單著呢？你看周秉昆，比你小好幾歲，現在都預定著媳婦了。”
蔡曉光臉色一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再說我現在也沒精力去應付那些情情愛愛的事，太麻煩了，一切看緣分吧。”
“昨天下午一起吃飯，坐你旁邊那姑娘怎麼樣？”郝冬梅微微一笑，“吃飯時，你們談笑風生，挺有共同語言的吧？”
周秉昆在旁邊暗暗搖頭，昨天那場面，明眼人都看得出陶俊書的心思，又想吸引蔡曉光注意，又怕被蔡曉光看低，努力保持矜持又絞盡腦汁的樣子，著實有點好笑。
蔡曉光哈哈一笑，“冬梅，要不是她是你朋友，我還真不想和她搭腔。她都下鄉插隊了，還一副大城市的優越感，我實在受不了。而且啥也不懂，就知道些小資情調。你看我們好像相談甚歡，那是我看在你面子上敷衍禮貌，可別讓她會錯意了。”
郝冬梅面色一窘，“她其實挺漂亮的。”聲音不自覺小了下去。
周秉昆和蔡曉光相視一眼，同時哈哈大笑。
周秉昆扭頭對郝冬梅道︰“有時候會看錯人，不是因為你眼光不行，而是因為你太善良。冬梅姐，人活一世，草木一春，低頭做事，抬頭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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