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昆的辦公室頗具規模，是套間樣式。外間作為會客與辦公的場所，寬敞明亮，往里走則是一間舒適的休息室。
右側還有一道門，推開門便是資料室。畢竟技術部在北機廠那可是以技術為王，資料室里的資料堆積如山，幾乎佔據了半個屋子。
郝冬梅踏入辦公室，眼神緩緩掃過每一處角落，隨後勉強扯出一抹笑容，說道︰“還真沒想到，你們北機廠這辦公環境，都快比得上省領導的了。”
正忙著泡茶的周秉昆轉過頭，望向郝冬梅，回應道︰“技術部這兩年不斷擴大，如今都佔了三棟樓，這不，緊挨著實驗車間。還在蓋一棟更大的，明年啊，技術部的大樓可比廠辦大樓氣派多了。”
他的言語之間，滿是抑制不住的驕傲，“今年廣交會，咱們北機廠那可是大放異彩，成交額高達八千多萬美元，佔了整個廣交會交易額的五分之一呢！外經貿部按照匯率，把錢全打回廠里，讓咱們可勁兒發展。
今年從吉春往北，附近三個公社都劃進北機廠管理範圍了。我們打算沿著新開河建二十多個生產車間，嘿嘿。”
說到這兒，周秉昆神秘地一笑，“下半年啊，會有大批先進生產線進廠，到時候，北機廠可就不只是生產拖拉機、微卡了，中卡、大貨，甚至小轎車、豪華轎車，咱們都能生產，而且是能出口的那種！”
郝冬梅接過周秉昆遞來的茶，輕輕放在茶幾上，滿臉驚訝地問道︰“這發展速度，也太快了吧，北機廠真有這個能力嗎？”
“冬梅姐，你可別小看了北機廠的技術實力。如今北機廠雖說還是廳級企業，但安保規模都快趕上一汽了。就今年，全省知青下鄉的人數都少了三分之一……”周秉昆說著，坐到郝冬梅對面，他的搪瓷缸里同樣泡著一杯濃茶，缸身上工人揮錘的圖案，透著一股振奮人心的力量。
郝冬梅微微垂下眼眸，心中暗自思忖。如今自己也算是沾了周秉昆的光，在插隊的農村能挺直腰板做人。可前段時間剛和周秉義鬧了分手，此刻哪還有臉面再奢求更多。
“我昨天給我哥打了電話，問了問你們倆到底啥情況。”周秉昆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來，“他說，他從沒想過要和你分手。這麼多年的感情，他早就把你當成妻子看待了。他之前之所以遲疑，是一直在尋找一個萬全之策。”
“你信嗎？”郝冬梅苦笑著反問，“周秉義太了解我了，就像我了解他一樣。以前沒那麼多煩心事，也沒遇到什麼現實問題的時候，我們都覺得沒什麼能阻擋我們在一起。可如今呢，他雖然沒直說，但他的所作所為，分明就是在告訴我，我成了他發展的阻礙。難道我還要死皮賴臉地拖著他，讓兩個人都痛苦嗎？他下不了決心，那我來替他做決定，長痛不如短痛。”
“冬梅姐，男人和女人在面對問題的時候，處理方式是不一樣的。男人遇到難處，總喜歡一個人扛著。面對困難，他們得先分析情況，想出解決方案，你總得給他點時間呀。”
周秉昆耐心地解釋著，“你一直盼著他娶你，可他卻在政審表上不願填你的名字。那是因為他想為你們倆打造一個堅不可摧的堡壘，而不是一戳就破的脆弱沙堆啊。”
郝冬梅沉默不語，她的自尊心與敏感，讓她無法接受被這般怠慢，更不願接受所謂的感情施舍。
“電話里，我哥還說，如果非要在進修和你之間做選擇，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你。”周秉昆目光緊緊盯著郝冬梅的眼楮，認真地說道，“一個有擔當的男人，在面對重大抉擇的時候，總會思前想後，顧慮重重。你只看到了他的猶豫，覺得他背叛了你們之間的感情。但要是他真的背叛了，我跟你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終于，郝冬梅緩緩抬起頭，她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輕聲說道︰“我就是不忍心看他那麼痛苦，才替他做了這個決定……”
“可你的這個決定，卻讓他一下子沒了方向。”周秉昆無奈地兩手一攤，
“他原本想著，自己努力往上爬，爬得高一點，就能更好地為你遮風擋雨。要是因為這個失去了你，那他努力往上爬還有什麼意義呢？他也擔心政審過不了會連累到你，他這是不想讓你跟著他一起承擔可能出現的風險啊。冬梅姐，他心里真的有你，這一點是絕對毋庸置疑的。”
郝冬梅微微皺眉，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輕聲說道︰“可他這樣的做法，真的讓我覺得自己在他心里好像並不是最重要的，仿佛事業和前途才是他最看重的。你也知道，就因為我父母的緣故，我真的不想再拖累他了。”
周秉昆看著郝冬梅，一臉認真地說道︰“冬梅姐，我哥不是那種人。他從小就胸懷大志，一心想要干出一番大事業。這次突然出現這麼好的機會，一下子把他弄亂了分寸。你再這麼逼他，你想想他得多崩潰啊。這幾個月，大家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我猜你這段時間心里也不好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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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冬梅苦笑了一下，窗外傳來起重機的陣陣轟鳴聲，她的目光望向窗戶玻璃，上面倒映著自己模糊的影子。周秉義總愛說“等安定下來”，可他卻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安穩的生活，而是一句斬釘截鐵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可此刻听著周秉昆說起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細節，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去年去兵團的時候。那時，她偶然間發現周秉義枕頭底下藏著一本被翻得卷邊的《普希金詩選》，那是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扉頁上還留著她用藍鋼筆寫下的“贈給永遠熱忱的人”。
“我哥在電話里還說，他準備退學回兵團和你結婚。”周秉昆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郝冬梅听到這話，心中猛地一震，眼中瞬間泛起淚花，急切地問道︰“他真的這麼說？”
周秉昆重重地點點頭，語氣堅定地說道︰“當然，我還能騙你不成？我哥這些天心里也不好受，一直都在煎熬著。冬梅姐，你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吧，你們倆這麼多年的感情，錯過了多可惜啊。而且我媽要是知道你們分手了，她得多傷心啊。”
郝冬梅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其實也不想和他分開，這麼多年的感情，哪能說放下就放下呢。只是他之前的做法太讓我失望了。我可以給他機會。”說到這兒，郝冬梅突然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倔強。
“但不是看他寫多少信、打什麼報告。”她用指腹輕輕摩挲著茶杯上的工人浮雕，緩緩說道，“我要他當著我的面，清清楚楚地說清楚，到底是把我當成一個需要保護的拖累，還是願意與我並肩前行的戰友。”
此時，窗外的陽光斜斜地切進屋子，在她挺直的脊背上鍍上了一層金邊，“如果他還是像以前那樣，什麼都自己扛，什麼都不和我商量，那我們真的沒必要再在一起了。我郝冬梅可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人。”
周秉昆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說道︰“這就對了嘛，冬梅姐。我就知道你和我哥感情深厚，可別輕易說分手。等我哥回來，讓他親自向你保證。”
郝冬梅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花，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嗯，希望這次他能堅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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