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1969 年 2 月 23 日的清晨，凜冽的寒風中，北機廠廠長蔡曉光率領一眾領導，將周秉昆等八人組成的小隊送至長春站站台上。
站前廣場上，紅旗獵獵招展，“抓革命促生產”的大幅標語在晨曦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醒目，仿佛在向每一個過往的人宣告著時代的使命。
上車前，周秉昆神情凝重地再次叮囑蔡曉光︰“蔡廠長，北機干校的專家們如今各自專注于擅長的研究領域，他們可是咱們廠的寶貝。一定要全力保障好他們的後勤，切實解決他們的後顧之憂。不妨以北機廠五七干校的名義，給他們的家屬發信函，告知家屬專家們已轉移至此，以免與家中失聯。”
蔡曉光鄭重地點點頭，回應道︰“你放心，我對他們的重視程度可不比你低。尤其是那幾位研究 t 62 坦克傳動軸熱處理的材料專家，我都專門給他們配備了學徒和生活助理。至于和家屬聯系這事兒，回去我就安排人著手處理。這次廣州之行，關乎著咱們廠的未來前程，一切就全拜托你了！”
引導他們進入臥鋪車廂的列車員，是個梳著利落短辮的年輕姑娘。在查驗車票時，她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周秉昆胸前那枚醒目的“工業學大慶”徽章上，不禁好奇地問道︰“同志，你們這是去廣州支左嗎？”
“參加廣交會。”周秉昆一邊遞上介紹信和車票，一邊神情莊重地說道，“偉人教導我們，要把社會主義建設的豐碩成果展示給世界看。”
喬春燕背著一摞蓋著鮮艷紅章的政審材料，作為負責整個小組成員手續的專員，她緊緊跟在周秉昆身後。待驗票的列車員仔細看過介紹信和車票後，喬春燕便小心地接過來，妥善收好。
听聞此言，姑娘頓時肅然起敬。將他們八人一一安置好鋪位後，她轉身輕快地從乘務室捧來一疊《人民日報》，輕輕放到周秉昆面前的桌上，微笑著說道︰“路上學習用，最新社論講的是‘獨立自主、自力更生’。”
軟臥車廂內，劉剛正拿著報紙仔細擦拭著車窗上凝結的冰花。車廂里的墨綠色座椅套，因長久使用而顯得有些發白，每個扶手上那醒目的“為人民服務”紅字，卻依舊清晰可辨，仿佛在無聲訴說著時代的精神。
車輪滾滾，碾過鐵軌發出有節奏的轟鳴。王勇攤開筆記本，認真記錄著沿途的所見所聞。車窗外，冰封的松花江如一條銀色的巨龍蜿蜒伸展，偶爾能瞥見田間勞作的社員們，正不畏嚴寒地平整著土地。田間的標語牌上，“深挖洞、廣積糧”的字樣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
突然，陳晨激動地指著窗外大聲喊道︰“周部長，快看！”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列軍列如雷霆般呼嘯而過。車廂外刷著“提高警惕，保衛祖國”的醒目標語，押運平板車上的一輛輛坦克，被帆布嚴密遮蓋著，炮管斜指蒼穹，在凜冽的寒風中傲然聳立，彰顯著國家的威嚴與力量。
軟臥車廂隨著車輪的震顫，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周秉昆翻閱著列車員送來的日報，與對面的車間大師傅張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窗外的陽光，透過蒙著一層薄灰的玻璃，在張強那整齊疊放的老式人造皮革包上，投下一片片斑駁的光影。列車員每隔半小時，便會手持鐵皮喇叭，高聲呼喊︰“前方到站沈陽西站。”這已經是第三次重復播報了。
“周部長，您瞧這還有人刻字呢。”斜對角的趙強突然開口。這位老技工從上車後，就像個孩子般興奮不已，嘴里一直念叨著︰“這輩子都沒坐過軟臥，這感覺太舒坦了。”
此刻，他正拿著隨身帶著的小挫刀，小心翼翼地刮著車窗上的陳年積垢，那專注的模樣，仿佛正在精心打磨一件珍貴的工件。借著過道窗外透進來的光線，可以看到玻璃內側密密麻麻刻滿了諸如“1968.3.5 上海知青赴兵團留念”之類的字跡，每一道刻痕，都仿佛承載著一段特殊的歷史記憶。
周秉昆心里清楚，這列從長春始發的 t60 次特快，雖是直達北京的軟臥車廂，但轉乘南下的綠皮車時，他們就得改坐硬臥了。
夜幕緩緩降臨，列車在沈陽站短暫停留。張敏拿著搪瓷缸去打水，回來時滿臉興奮地說道︰“站上貼了大字報，說廣州交易會要展出咱們的東方紅拖拉機呢！”
喬春燕則在各個軟臥包間里穿梭忙碌，不時回到周秉昆身邊，向他講述著沿途的大事小情。周秉昆有些無聊，隨手翻開隨身攜帶的《毛選》，借著車廂頂燈昏黃的光線，再次重讀《論十大關系》，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那已經泛黃的書頁。
凌晨三點，在他們換乘的北京站，燈光如點點繁星，刺破了濃稠的黑暗。站台上，擠滿了操著各地口音的旅客，他們大多背著印有“為人民服務”字樣的軍綠色挎包，行色匆匆。周秉昆留意到，幾個戴著紅袖章的紅衛兵正在檢查旅客的行李，其中一人正動作粗暴地翻弄著一位老農的竹簍。
“春燕，把介紹信拿出來，準備登車了。”周秉昆壓低聲音提醒道。他們即將乘坐的是硬臥車廂，上車的旅客相對較少，但列車員檢查得格外嚴格。
喬春燕迅速從挎包中掏出蓋著鮮紅公章的文件和車票，遞給列車員查看，並清晰地說道︰“茲有吉春市北機廠革命職工周秉昆等八人，赴廣州參加春季廣交會......”公章旁邊“抓革命促生產”的標語，在暗夜中隱隱泛著油光。
南下的列車是一列墨綠色的 22 型客車，車門處掛著“廣州軍區生產建設兵團專用”的牌子。車廂連接處的鐵皮，在夜風中 當作響，周秉昆清晰地聞到了空氣中彌漫著的濃重柴油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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