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機廠的“五七干校”設在一棟改建後的老式職工筒子樓。這個地方有些偏,但地方不小,新砌的圍牆讓這里仿佛成了與廠區割裂的獨立世界。
當二十三個移交過來的知識分子,神情漠然地下了車,抬頭看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眼前樓體被粉刷一新,窗戶玻璃擦拭得透亮。他們在柳河干校住的地方全是自己搭建的草棚,美其名曰思想與身體的全方位改造。
如今,他們哆哆嗦嗦地跟著後勤干事走進樓內一個大廳中,暖氣撲面而來,驅散了他們身上的寒意。這暖氣是廠里特意裝上的鍋爐所供,在這個寒冷的年代,無疑是一份難得的溫暖。
三個裝著書籍的麻袋也讓保衛人員抬了進來,一刻都沒離開這些人的視線,這讓眾人長出一口氣。
“排好隊,現在安排住宿,每兩人一間房子,進去後放好行李,就出來再集合。”一名後勤干事大聲交代著,然後對著名單開始分配各人住宿房間。
隊伍中有四位女同志,當她們懷著忐忑心情走進各自房間後,不禁有些不敢置信。房間布置簡潔卻干淨,兩張單人床靠牆擺放,床鋪干淨整潔,嶄新的棉被疊放得整整齊齊。
床邊各有一個木質的小床頭櫃,櫃頭生活用品也整齊擺放。房間一角是一個簡易的木質衣櫃,雖不奢華,但足以滿足日常衣物的存放。水泥地面打掃得一塵不染。窗戶邊還掛上了藍色的窗簾,為房間增添了幾分生氣。
三個大麻袋被保衛干事們抬著放在了趙啟銘教授房間內。
十來分鐘後,他們從各自房間出來,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帶著些小激動在走廊上排好隊。
“大家跟我走,先去食堂吃飯。”後勤干事大手一揮,帶著他們向一樓食堂走去。北機廠干校專門設了個食堂,今天還特意調了幾個廠食堂師傅過來加班。周秉昆可不想讓這些專家們再吃苦,他要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為北機廠發光發熱,貢獻力量。
食堂里,飯菜的香氣撲鼻而來。桌上擺放著平平常常的飯菜,有白面饅頭、玉米粥、炒白菜和蘿卜炖粉條。這些在常人看來普通的食物,對于許久沒吃到細糧的專家們來說,卻如同珍饈美饌。
專家們圍坐在餐桌旁,起初還有些拘謹,但在干事的熱情招呼下,漸漸放松下來,開始大快朵頤。他們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時不時有人小聲感慨︰“好久沒吃得這麼好,這麼飽了……”
要不是食堂工作人員規定了飯量,他們覺得還能再吃幾個大白饅頭。
飯後,便安排專家們去澡堂洗澡。北機廠在五七干校的建設上花了不少心思,有鍋爐房為宿舍和澡堂提供暖氣和熱水,還有食堂以及一間小的圖書館。
這些專家們進入澡堂後,脫下污漬硬板的破襖,一個個骨瘦嶙峋,後勤部干事們都不忍直視。
澡堂里熱氣騰騰,彌漫著溫暖的水汽。牆上裝著幾排蓮蓬頭,水流均勻而有力地噴灑出來。
當熱水噴灑在身上那一刻,不少專家們忍不住抽泣起來,他們可以忍受饑餓,可以承受痛苦的勞作,但忍受不了骯髒,他們曾經也是體面人。
旁邊擺放著嶄新的肥皂和毛巾,散發著淡淡的香味。他們顫抖的手拿著肥皂涂抹著身體的每個地方,糾結的頭發也被梳理開來。熱水沖下,站立的地方污水橫流,甚至還帶著點點腌臭。
這一洗,差不多花了半個多小時,水溫都開始慢慢變涼了,在更衣間後勤科干事忍不住站在門口喊了起來,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出了洗澡區。
後勤部干事們抬來了統一的北機廠棉服,內衣和鞋襪,全身上下都是新的,在長凳上一溜排開,頗為壯觀。
一個干事說道︰“各位老師,剛到北機干校,就是新人新生活,換上這些新廠服,暖和暖和。”
然而,專家們卻面露難色,那位跛腳的趙啟銘猶豫了一下,小聲說道︰“同志,能不能把我們先前穿的衣服留下……”其他專家也紛紛點頭。
那干事心中疑惑,那些衣服都髒得不成樣子,就算洗干淨,恐怕也沒法再穿出去。但看到專家們懇切的眼神,還是答應了。
他不知道,那些破舊衣服里,藏著專家們珍貴的筆記、研究思路的草稿,那是他們在苦難歲月中堅守的秘密,也是他們對未來科研之路的希望。
見干事答應下來,眾人松了口氣,然後迫不及待地換上新衣服,柔軟的棉衣上身,久違的舒適感,讓他們仿佛回到從前。
緊接著,他們又被引到一間由宿舍改成的干校醫務室。北機廠的原廠醫務室已擴大了數倍,改成了北機廠醫院,招收了不少醫生護士,連不少老中醫都被招進來坐診。
今天從廠醫院選派了不少醫務人員在此等候,為這些專家學者們進行身體檢查。來之前廠領導可是交待過的,這些專家學者可是北機廠未來可持續發展的關鍵,是他們豐厚福利的保障。
一位年輕的女醫生溫柔地對趙啟銘說道︰“大爺,您先坐這兒,我給您看看腳。”她輕輕脫下老人那滿是凍瘡的棉鞋,眉頭微皺,眼中滿是心疼。她小心翼翼地為老人清理傷口,涂上藥膏,包扎好,輕聲叮囑︰“大爺,您這腳可得好好養著,以後別再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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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林婉清教授,在柳河干校時,因偷偷收集化工廢料做實驗,被視作破壞生產,遭到嚴厲批斗,身體和精神都遭受重創,腰椎幾乎一直起來就疼痛難忍。
一個廠老中醫在衛生室里仔細診斷良久,才嘆了口氣道“”你這是肝腎虧虛、氣血不暢以及風寒濕邪侵襲。還長期的勞累、精神焦慮,風寒濕邪易乘虛而入,阻滯經絡,氣血運行不暢,進而引發腰部疼痛,直腰時氣血受阻加劇,疼痛便會明顯。
要采用針灸療法,連續一星期針療一星期。另外還要準備適量粗鹽,將其炒熱後裝入布袋,每天趁熱敷于疼痛的腰部。”
老中醫一邊說,一邊還開著處方,“這三副中藥內服”
在一邊的後勤干事接了過來,應聲道“好的,我會監督她的治療。”
林清婉教授一臉懵,還有這待遇,怕這是療養院不成。
其他醫務人員也在有條不紊地為其他專家檢查身體,量血壓、听心肺,仔細詢問著他們的身體狀況。對于一些有傷病的專家,醫生們詳細記錄,並承諾會定期為他們復查、治療。
檢查完畢,干事才將專家們放回他們的宿舍,每人發了一本“北機廠五七干校”的規章制度。
進了宿舍,今天的遭遇如夢似幻,大家有點不敢相信。他們仔細地撫摸著身上干淨的棉服,撲在棉被上嗅著棉被的清新香氣,又或到暖氣片前,感受熱氣的溢出。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們從地獄來到了天堂。
筒子樓走廊的白熾燈泡泛著暖黃光暈。樓外沒有值守人員,盡管大家都有些累,但今天事情太離奇,這些專家們忍不住竄起門來。
林婉清抱著新領的搪瓷缸,正往宿舍走,忽听得隔壁傳來壓抑的啜泣聲。她輕輕叩了叩趙啟銘虛掩的房門,只見這位古稀之年的老教授正對著窗台上的舊棉襖發呆,鏡片後的眼角泛著紅。
"林教授也睡不著?"斜對角的陳工程師披著外套走進來,手里攥著塊從醫務室討來的傷濕止痛膏,"我這腰啊,一到陰雨天就跟被火鉗子烙似的。"他說話時習慣性地佝僂著背,這是在柳河扛水泥袋落下的病根。
兩張單人床很快被圍坐成圈。王若蘭從枕頭下摸出半截鉛筆頭,在包中藥的草紙上畫起示意圖︰"記得咱們在柳河搭的地窩子嗎?這是灶台,這是土炕......"她的丈夫張廣智突然插話︰"最要命的是冬天,零下三十度還得出去挖水渠。有次我親眼看見老周的眉毛全結了冰碴子,硬得能當梳子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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