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寂靜下來，郝冬梅和周秉義細細咀嚼著周秉昆的話語，慢慢領會了其中的深意。
他們都是知識青年，理解能力很強的。听懂了周秉昆話的含義，你們以前把我當傻子，當背鍋俠，覺得我好欺負，以後不可能了。你怎麼對我，我就怎麼對你。
周秉義怒氣一下涌上心頭，上前兩步，走到病床前，俯視著半躺著的周秉昆，沉聲吼道︰“周秉昆，你說這話是針對我們嗎，你想干什麼，你把我們當仇人嗎？”
目光對視，周秉昆眼神中沒有絲毫退讓，他風輕雲淡地說道︰“真是好笑，你听話只听一半嗎，我只是不想再這樣無緣無故地挨打，甚至差點被打死，我都被打進醫院了，你們還要我回去道歉，請問，我做錯了什麼？”
“我和你解釋了，父親也是一時沖動，難道你還要和他計較？回去就小小認個錯，這樣一家都安寧了，不好嗎？難道非要搞得家里雞飛狗跳不成？”周秉義覺得以前那個對他言听計從的弟弟不見了，言語中滿是叛逆。
“這些話，你去和父親說吧，家里的安寧，我說了不算，以後誰也別欺負我，我也會翻臉的。”周秉昆分毫不讓。
郝冬梅見兩兄弟針尖對麥芒，忙上前打圓場︰“秉義，秉昆還受著傷呢，這件事他還是受害者，再讓他道歉，也說不過去。要不你先回去和你父親談談，我在這陪著他。”
周秉義對著郝冬梅語氣放緩下來，嘆著氣，小聲道︰“我父親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長作風， 得很。”
“讓周蓉去給你爹認錯呀，本來就是她的錯。”郝冬梅給他出主意。
“周蓉多驕傲的人，她到時又哭又鬧的，父親還不是把火發到我們兄弟身上。”周秉義清楚家里人的性格，他也是無可奈何。
郝冬梅無語了，喃喃著︰“怪不得秉昆說，人就如一面鏡子，你怎麼待他，他就怎麼待你，哼，你們這樣，對秉昆公平嗎？”
周秉義听出了郝冬梅語氣中的不滿，又轉頭看著望著天花板的弟弟，無奈道︰“那好，我回去一趟，麻煩你照看一下他啦。”
郝冬梅點點頭，親自把他送出病房，然後返回坐在周秉昆身邊，她覺得還得開導一下這個弟弟，他現在的性格有點偏激了。
“昆子，我這樣叫你行嗎？我其實一直把你當作弟弟的。”郝冬梅目光溫柔。
周秉昆點點頭︰“我也一直把你當成姐姐的。”
從周秉昆的目光中看到了真誠，他還是以前那個少年，憨厚、坦率。“我記得你以前言辭沒這麼犀利，以前總是你哥、你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你不應該這麼想的，縱使你父親錯怪你了，打錯了，你應好好和他們說一說，這誤會能解開的，一家人不應這樣的”郝冬梅語重心長。
“我也是這麼想的，”周秉昆迎著郝冬梅疑惑的目光道“但你看見我哥的作派了嗎，他根本就沒有讓我解釋的機會，只是覺得，這次我已挨了打，父親應該也消了氣，我只要認個錯，也就行了。”
周秉昆仿佛在自嘲，又仿佛在控訴“憑什麼，我不願意，愛咋咋地，我這次不會認錯，我本就沒錯”
“我已經叫你哥回去說明情況了，你爸，應該會知道他誤會你了，你姐也應該向你道歉的”郝冬梅安撫著有點激動的周秉昆。
“你信嗎”周秉昆搖著頭“看著吧，他們會打著各種口號來壓服我的。”周秉昆真誠而坦然，眼神中還露出以前未見的自信。
以前老實的他已然消失不見，周秉昆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嘆息著︰“我的父親對我哥寄予厚望，我哥也不負他所望，成績優秀，君子之風。”
“父親對姐是寵愛有加，我姐也是乖巧听話，聰明伶俐，甚得其心。”
“而我在父親眼里是愚笨、朽木不可雕、調皮搗蛋、惹事生非、不懂事的。”
“無論我如何努力改正，都換不來他的贊賞，從來只有責罵和敲打。他對哥姐的耐心、諄諄教誨從不會出現在我身上，他不停地否定我、譏諷我，在他心中我是老周家的污點。”
郝冬梅有些心疼周秉昆，她和周秉義交往中，也確實在周家，周父稱贊過周秉義敏而好學、正直無私，也表揚過周蓉天生麗質、聰明伶俐。唯有對著周秉昆，便是笨、呆、傻、愚。
她也曾好奇地問過周秉義，得到的答案是，弟弟從小調皮搗蛋，成績也不好，還胡言亂語惹父親生氣，不要把他放在心上。
是啊，他父親、哥哥、姐姐都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郝冬梅不知如何安慰這個家里的透明人、受氣包。
從郝冬梅眼中看到憐憫、痛惜。周秉昆微微一笑︰“冬梅姐，不必如此，人生總會有不如意，你不也在至暗時刻嗎？我得向你學習。”
“學習我什麼？”
“樂觀、抗爭、不向命運低頭。”
“你現在會說話了，詞是一套一套的，以前我怎麼沒發現？”郝冬梅反問道。
“人的成長往往在一瞬，尤其是生死之間，哎。”周秉昆痛苦地閉上眼楮，“這次，我看見了死亡，那個曾經的周秉昆已經被他父親打死了。”
“你不要這麼說。”郝冬梅大驚，他可不能這麼想，“你父母和哥姐還是愛你的。你們終究是一家人，不是仇人。”
“我媽肯定是愛我的，但他們，我算是看清了，我爸愛的是面子，我哥愛的是前程，我姐，哼哼，她愛她自己，愛隨心所欲。”周秉昆有點咬牙切齒。
回過神來，周秉昆知道有點嚇著郝冬梅了，馬上補充道︰“當然，我們還是一家人，有親情的。”
郝冬梅依然皺著眉，這天不能再聊下去了，周秉昆的思想的確有點偏激了。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站了起來︰“快中午了，我去食堂買些飯菜來。”
目送著郝冬梅出痛房門，周秉昆自言自語“這樣的一家人，不要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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