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樹君追上高淑畫時,山風正卷著她的旗袍下擺,月光在她眼尾朱砂痣上凝成一點血珠。
他攥著短刀的手松了又緊,到底沒忍住開口“那什麼……你這張皮看著總像要吃人似的,要不等事兒了了……”
“閉嘴。”高淑畫的青銅杖在地上敲出火星,洞外傳來野鴉驚飛的啼鳴。
她側過臉,丹鳳眼在陰影里眯成冷刃,“你當修行者是戲班子里的花旦?換皮要剝去半層魂魄,你當是換件褂子?”
林樹君後頸一縮。
他望著高淑畫繃緊的下頜線,突然想起陳女士家那本《修行錄》里的高鐘離——畫像上的人也是這般冷硬,像塊淬過寒潭的青鐵。
他撓了撓鼻尖,把後半句“換張圓臉看著親切”咽回肚子里,轉而指向溶洞深處“那三十五個姑娘的命魂……”
“在洞底石棺里。”高淑畫轉身往溶洞更深處走,青銅杖上的符咒忽明忽暗,“我背不動,你得搭把手。”
林樹君跟著她踩過積水,靴底突然碾到什麼脆響。
他低頭一看,月光透過洞頂裂隙漏下來,照見腳邊散著些暗黃色的紙——不是普通冥幣,邊緣壓著細小的雲紋,中央印著“陰德”二字,在積水里浮浮沉沉。
“陰德錢。”高淑畫的聲音從前面飄來,“別亂踫,撿多了壓運。”
林樹君蹲下身,指尖剛要踫到冥幣,又觸電似的縮回。
他想起張承軒說過,冥市鬼市流通的陰錢分三種,最凶的是血錢,最善的便是陰德錢——可這荒山野嶺的溶洞里,怎麼會有陰德錢?
“你撿一百張試試。”高淑畫停在石棺前,青銅杖往地上一戳,“撿得起來再說救人的事。”
林樹君咬了咬牙,伸手抓起一把。
出乎意料的是,冥幣不像普通紙錢那樣綿軟,反而帶著股暖烘烘的溫度,像是剛從灶台上揭下來的烙餅。
他數到第九十九張時,最後一張突然粘在地上,他用力一扯,那紙“刷”地撕開道口子,露出下面半截白骨。
“婚宴的賓客呢?”高淑畫突然開口。
林樹君手一抖,冥幣撒了滿地。
他想起三天前在陳彤老家見到的詭異婚宴——紅綢掛在老槐樹上,三十五個新娘端坐在八仙桌前,可滿堂賓客在他踏進院子的瞬間就不見了,只剩空碗空碟“叮叮當當”摔在地上。
“那些人不是人。”高淑畫蹲下來,指尖撫過白骨的指節,“五十年前,這溶洞是義莊。兵荒馬亂的年月,死了人沒人收,守墓人就把尸體堆在這里,用邪術養孤魂當活靶——新娘是活祭,賓客是孤魂,湊成一場冥婚,給守墓人續陽壽。”
林樹君喉結動了動“那陰德錢……”
“你捅穿守墓人木胎那天,那些孤魂終于能入輪回了。”高淑畫扯下一片冥幣,火折子“滋啦”一聲竄起藍焰,“他們謝你,就留了陰德錢。這東西沾著善念,壓得住怨氣,壓不住貪心——你剛才要是撿滿一百張……”
她沒說完,林樹君卻听懂了。
他望著滿地冥幣,突然想起自己昨天還對著白骨堆撒謊,說“這桌菜是佛跳牆,那桌是松鼠桂魚”,其實根本沒準備吃的,不過是想拖延守墓人動手的時間。
“對不住啊。”他蹲下來,對著白骨堆輕聲說,“我那會兒兜里就倆饅頭,實在沒法請你們吃好的……”
話音未落,洞頂突然落石。
林樹君抬頭的瞬間,整堆白骨“轟”地塌了下來!
碎骨混著泥沙劈頭蓋臉砸下來,他本能地翻滾躲避,短刀“當啷”撞在石棺上。
等他爬起來時,後背的衣服已經被碎石劃開幾道口子,額角還掛著血珠。
“鬼、鬼在夾道歡送!”林樹君狼狽地拍著身上的骨渣,抬頭卻見高淑畫抱著臂站在石棺旁,青銅杖上的符咒燒得 啪響。
她望著他身後的白骨堆,丹鳳眼微微眯起“歡送?”
林樹君順著她的目光回頭——剛才崩塌的白骨堆里,竟整整齊齊立著兩排碎骨,像是有人用線串起來,在他剛才躲避的路徑兩邊排成了夾道。
山風灌進溶洞,碎骨互相踫撞,發出“ 嗒 嗒”的輕響,像極了鼓掌的聲音。
林樹君拍著後背的骨渣往高淑畫那邊跑,靴底碾碎兩片碎骨,發出細不可聞的脆響。
他額角的血珠順著眉骨滾進眼眶,辣得他直眨眼楮,偏生還要扯著嗓子喊“您瞧這架勢!我就說鬼在夾道歡送——”話沒說完自己先泄了氣,踉蹌著在石棺前站定,抬手抹了把臉,指腹沾著血和泥,活像被野狗追了十里地的倒霉蛋。
高淑畫的青銅杖尖挑起一片碎骨,符咒在杖身流轉如活物“歡送?”她丹鳳眼尾的朱砂痣隨著挑眉輕顫,“你且看這些骨茬。”林樹君順著杖尖望去,這才發現每截碎骨的斷面都朝著他方才躲避的方向,像是被精心調整過角度——那些“ 嗒”聲哪里是踫撞,分明是骨茬輕叩石面,節奏竟與他心跳同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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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著是給我鼓掌?”林樹君後槽牙咬得咯咯響,扯下衣角擦臉,“我給孤魂野鬼撒了倆饅頭,人家還回我一場‘謝謝惠顧’的儀式?這買賣做得……”他突然噤聲,盯著腳邊飄起的陰德錢。
月光穿洞而來,那些暗黃紙頁在風里打著旋兒,倒真像極了酒樓里拋灑的喜錢。
“陰德錢沾善念,聚則成運,散則為光。”高淑畫忽然開口,青銅杖在石棺蓋上劃出一道深痕,“這溶洞底下壓著條陰脈,本是塊養魂的福地。你破了守墓人的局,孤魂得了解脫,便把積攢的陰德錢散在這里——算是謝禮,也算給後來人指路。”
林樹君蹲下身,指尖懸在一張冥幣上方不敢踫“指路?指什麼路?”
“自然是……”高淑畫尾音輕挑,眼尾朱砂在陰影里泛著妖異的紅,“指福地的路。如今陰脈松動,這處福地怕是要開了。”她忽然笑了,青銅杖往懷里一攏,“我高家祖宅底下也壓著塊福地,開的時候能引三千里陰火煉魂,那才叫——”
“打住!”林樹君猛地站起來,褲腿沾著的骨渣“簌簌”往下掉,“您這是怕我不懂什麼叫‘炫富’?合著修行界也流行曬家底兒?”他搓了搓後頸,想起陳女士那本《修行錄》里寫的“福地分九等,一等養神,九等養疥癬”,心里愈發憋悶——他連疥癬級別的福地都沒摸過邊兒,眼前這位倒好,開口就是祖宅壓福地。
高淑畫似笑非笑“怎麼?你還能有——”
“巧了。”林樹君掏出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照見他發梢的泥點,“前兒老神棍給我發消息,說紂市東頭的破廟底下有塊福地,非塞給我個名額。您說這算不算緣分?”他故意把“老神棍”三個字咬得極重——那是高淑畫最看不上的江湖騙子,專愛用黃表紙畫符糊弄人。
高淑畫的青銅杖“當”地磕在石棺上。
她盯著林樹君手機屏保,丹鳳眼難得地睜圓了些“東頭破廟?那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杖身的雲紋,“你倒是好運氣。”
“您倒是說說這福地到底有啥用?陰德錢又該咋用?”林樹君往前湊了半步,鞋尖幾乎蹭到高淑畫的旗袍下擺,“我前兒在陳彤老家踩了冥婚的場子,後腳就撞見白骨堆鼓掌,再這麼下去——”
“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高淑畫突然轉身往洞外走,青銅杖在積水里劃出銀亮的線,“跟緊了,陰脈松動時山體會塌,你不想被埋在這兒給孤魂當伴兒吧?”
林樹君望著她挺直的背影,把到嘴邊的“你倒是會吊人胃口”又咽了回去。
他彎腰撿了張陰德錢塞進口袋——就一張,壓在錢包最里層,權當護身符。
走過白骨堆時,那些碎骨突然“嘩啦”一響,像是有人在他背後揮了揮手。
他沒回頭,只加快腳步跟上高淑畫。
“那守墓人為啥選這兒?”快到洞口時,林樹君突然問。
山風卷著他的衣擺灌進領口,冷得他打了個寒顫。
高淑畫在洞口停住腳步,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五十年前公墓收費,窮人死了連塊薄木板都買不起。守墓人說‘我替你們收尸,你們替我養魂’——多好的買賣。”她側過臉,朱砂痣在月光下紅得刺眼,“後來他養的魂多了,就想拿活人續陽壽,這才弄出冥婚的局。”
林樹君望著洞外黑 的山影,突然想起陳彤說過她奶奶臨終前總念叨“對不起紅綢子”。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陰德錢,那點溫度透過布料熨著掌心,像塊小太陽。
紂市的夜比山里暖些。
冥店的門簾被風掀起又落下,“嘩啦”聲里混著二鍋頭的香氣。
張屠夫捏著手機,後槽牙咬得腮幫子鼓成個包“費隊長?林樹君又咋了?啥?溶洞里塌了半座山?他倒好,不僅活著出來,還撿了陰德錢?”
“咋的?”福先生從櫃台後探出頭,手里的算盤珠子撥得 啪響,“那小子又捅婁子了?”
張屠夫把手機往桌上一摔,酒碗里的酒濺出半盞“婁子?人家這是捅了福地的門簾子!費隊說山底下陰脈動了,指不定過兩天就得開——”他突然壓低聲音,“您說這小子是不是命里帶煞?咋好事兒壞事兒全讓他趕上了?”
福先生眯起眼,算盤珠子停在“九”的位置。
他摸出塊黑驢蹄子擦了擦,嘴角慢慢往上勾“有意思。前兒還說他是塊生磚,現在倒成了引火石——”他忽然抬頭看向門口,風掀起門簾,吹得牆上的“冥”字幡嘩啦作響,“老張,把那壇三十年的女兒紅搬出來。這小子啊,怕是要攪得紂市的水……”他沒說完,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林樹君出溶洞時,手機在口袋里震得發燙。
他摸出來一看,是費隊長的未接來電,還有老神棍的消息“小保安在我這兒吃炸糕呢,你啥時候來接?”他對著山影活動了下酸麻的肩膀,把陰德錢從錢包里掏出來又塞回去——等回了紂市,該給費隊打個電話,再去老神棍那兒把小保安接回來。
至于福地的事兒……他望著天上忽明忽暗的月亮,嘴角扯出個帶血的笑,“反正日子還長,總得慢慢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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