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龍握著趙虎的手猛地一緊,指腹下那冰涼的觸感像針一樣扎進心里。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的發疼,眼眶瞬間就熱了。
他望著趙虎那雙凹陷卻盛滿懇求的眼楮,心里翻江倒海——有對兄弟時日無多的心疼,有對這份托付的沉重感,更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楚。從前並肩闖禍、一起扛事的畫面突然涌上來,那個總把‘’有我在‘’掛在嘴邊的漢子,如今卻像個無助的孩子,把最牽掛的人交托給自己。
啊,張了張嘴,想吼一句‘’你別胡說‘’卻只擠出沙啞的聲音。只覺得肩上陡然壓了千斤重,那不是責任的壓迫,是兄弟沉甸甸的信任,壓的他鼻子發酸,偏又生出一股必須扛住的勁兒來。
趙虎見戰龍半天沒做聲,眼里的光暗了暗,聲音里帶著幾分顫抖‘’龍哥,咱們兄弟一場……這點忙,你當真不肯幫?‘’
這話像根針,狠狠扎在戰龍心上,他這個在刀光劍影里從沒掉過淚的五尺漢子,此刻再也繃不住了。滾燙的淚珠‘’啪嗒‘’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他攥趙虎的手又緊了緊,聲音哽咽卻字字鏗鏘‘’兄弟,你把心放回肚子里!你的娘,往後就是我的親娘,弟妹,就是我的親妹子。孩子們,我當親生的疼!‘’
趙虎望著戰龍泛紅的眼眶,听著那滋滋扎在心上的承諾,緊繃的身子忽然一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他扯了扯嘴角,想笑,眼里卻滾下兩行渾濁的淚,順著凹陷的臉頰滑進鬢角。
‘’好……好兄弟……‘’他喘著氣,枯瘦的手指反過去回握戰龍,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顫,‘’有你這句話……兄弟我——我走得也踏實了……‘’
話音沒落,又是一處急促的咳嗽,他卻像毫不在意,只望著他們,眼里那點殘存的光亮,終于染上了幾分安心的暖意。
過了一會兒,趙虎喉結動了動,聲音帶著點沙啞‘’龍哥,咱們可有一陣子沒湊一塊喝酒了,我想再跟你喝一回。‘’
戰龍眉頭一挑,帶著幾分疑惑,看著他‘’兄弟,你這身子骨哪能沾酒?醫生不是再三囑咐過嗎?‘’
趙虎卻固執的搖了搖頭,眼底翻涌著,說不清的情緒‘’沒事,就這一回。有些話,我想借點酒勁跟你說。‘’
戰龍看著他這副模樣,心頭莫名一沉,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也沉了幾分,‘’行,咱們找個包廂,邊吃邊聊。不管啥事,你盡管開口,只要是你放不下的心願,哥拼了命也會幫你。
戰龍半扶半攙著趙虎往外走,一直默不作聲,守在旁邊的趙虎妻子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急切‘’龍哥,他這身子真不能沾酒啊。‘’
戰龍回過頭,臉上掛著安撫的笑‘’弟妹放心,我心里有數,不會讓他多喝的。‘’話音剛落,已經扶著趙虎走出了病房門。
兩人進了酒店的包廂,戰龍把菜單推到趙虎面前‘’兄弟,想吃啥盡管點,別跟哥客氣。‘’
趙虎沒多看菜單,只隨意點了幾下‘’四個菜,兩碗面,再加兩杯散白。
戰龍掃了眼那四個菜名,猛地愣住了——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盤醋溜土豆絲,一盤干炸小河魚,還有一盤老湯干豆腐。
這四個菜,分明是當年趙虎路見不平替他解圍後,他湊錢請趙虎吃的第一頓飯!
戰龍的心‘’咯 ‘’一下,趙虎特意點這四個菜,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他是想借著這頓飯?跟自己做個了斷?
趙虎似乎看穿了戰龍的心思,臉上露出一抹笑意‘’龍哥,咱哥倆頭回喝酒,可不就是這四個菜,那會兒還是你掏的錢呢。‘’他端起酒杯,‘’來,咱哥倆再踫一個。‘’
輕脆的踫杯聲在包廂里蕩開,兩人各自抿了口酒,隨即相視一笑,眼角的皺紋里都藏著舊日的熱絡。
趙虎輕輕擱下酒杯,笑意淡了些‘’龍哥,其實我還有個人放心不下。‘’
戰龍忙追問‘’兄弟,誰?你說,我一定幫你照看好。‘’
趙虎的語氣異常平靜,只吐出了一個字‘’你。‘’
這個‘你’字像塊巨石砸在戰龍心頭,他猛地僵在原地,半響才艱澀的開口‘’兄弟,別開這種玩笑,哥這不是好好的?‘’
趙虎卻搖了搖頭,眼楮銳利如刀‘’龍哥,你真當自己做的天衣無縫?道上的人誰不清楚?李陽那樁強奸殺人案,是你布的局,你就是要得到我青峰山的開發權。小崔的死,也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他盯著發怔的戰龍,一字一句續道‘’道上的人都猜得出是你的手筆,警方能不懷疑?就算你佷子是省城公安的頭頭,你真覺得?在親情和法律面前,他能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護著你?‘’
戰龍听完這話,渾身忽然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怪不得今早大哥一家突然全涌到自己家,原來是……
戰龍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天靈蓋,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趙虎話像一把鋒利的尖刀,精準的剖開他,極力掩藏的秘密,讓那些見不得光的事,赤裸裸的暴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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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又驚又亂他,像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翻涌著驚濤駭浪。震驚于趙虎竟什麼都知道。慌亂于那些深埋的罪孽被驟然揭開,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連趙虎都看的通透,警方、甚至自己的佷子,又就真的會被蒙在鼓里嗎?
剛才踫杯的暖意蕩然無存,只剩下後頸發涼的驚懼和一種被人扼住咽喉的窒息感。他想反駁,想怒斥趙虎胡說,喉嚨卻像被堵住一般,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任由那股混雜的恐懼、慌亂與難以置信的情緒在胸腔里瘋狂沖撞。
趙虎瞧著戰龍那副慌了神兒的模樣,繼續說道‘’龍哥,在這省城,我趙虎沒什麼真正朋友,也就咱們哥倆親如手足。你既然答應要照拂我家人,我臨走前,總得護你周全才是。‘’
他又抿了口散裝白酒,喉結滾動著說‘’龍哥,你當初怎麼設計陷害李陽的事,原原本本跟我說一遍。這案子,我來擔。‘’
戰龍一听這話,頭搖的像撥浪鼓‘’兄弟,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做的,理當我自己扛。你呀,安心養病才是正經。‘’
趙虎擺了擺手,眼神里透著股不容分說的執拗‘’龍哥,你听我說——只有你安然無恙,才能真的護住我的家人。更何況,我這身子骨,也沒多少日子了。‘’
戰龍此刻的心情像被塞進一團進了水的棉絮,又沉又堵。
趙虎的話像重錘砸在他心上,一半是被這份舍命相護的情誼燙的眼眶發酸——在這人情薄如紙的省城,竟有人願意用僅剩的時日替自己扛下禍事,這份重比山的信任和兄弟情,讓他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
可另一半,是針扎式的愧疚和掙扎。趙虎本就時日無多,自己只能讓他帶著污名走?可對方那句‘’只有你安然無恙,才能護住我的家人‘’,又像一把鈍刀割著他的理智——他知道,趙虎說的是實話。這份兩難像根繩子死死勒著他,讓他既想嘶吼著拒絕,又想低頭承認這份沉重的托付,臉上的肌肉都繃得發僵。
戰龍猛地抬起頭,眼楮死死盯著趙虎,與其帶著急赤白臉的執拗‘’兄弟,不妥!這不僅要損壞你的名聲,更會給孩子的將來留下抹不去的疤,這事兒絕不能讓你擔,還是我自己扛吧!‘’
趙虎卻淡淡一笑,語氣平靜的像在說別人的事兒‘’龍哥,你細想——我走之後,他們孤兒寡母的,我沒你的照拂,怕是真要流落街頭了。你說,是那虛頭巴腦的名聲要緊,還是讓他們好好活下去要緊?‘’
這句話像塊石頭砸在戰龍心上,他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半個字,緩緩低下了頭。沉默在空氣里漫了許久,他猛地端起酒杯,聲音沙啞的像老樹皮‘’兄弟,喝一口。來世,咱們還做兄弟。‘’
話音落,杯底朝天,新辣的酒液沒壓住翻涌的情緒,他猛地捂住臉,粗糲的哭聲砸在桌上‘’兄弟……龍哥,對不住你啊!‘’
趙虎也抿了口酒,眼底泛起紅意,卻笑的坦蕩‘’龍哥,我趙虎這輩子能交上你這個兄弟,值了。來世,咱還做兄弟。‘’
兩只有力的手在桌下緊緊攥住,仿佛要將這份沉甸甸的情誼,攥進下輩子的緣分里。
過了片刻,趙虎對戰龍道‘’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一遍,咱哥倆合計合計,怎麼才能做得天衣無縫。‘’
戰龍變一五一十的說了——如何在酒杯里動手腳,如何讓小玉出面指證李陽?,樁樁件件都沒落下。
戰虎听完,,皺起了眉頭‘’照你這麼說,曉得這事兒的只有張發、郝帥和小玉?但他們啥都不清楚內里的實情?
戰龍點了點頭。
趙虎沉吟著繼續道‘’我要是站出來說,這局是我一手設計的,所有的事都攬在我身,張發和郝帥怕是求之不得,肯定樂意順水推舟。倒是小玉,她既是名義上的被害人,又是案子里的當事人,這頭有些棘手。
戰龍長嘆了一口氣,眉宇間擰成愁緒‘’是啊,我也覺得他是我最大的威脅。現在她就在我家當保姆,我特意限制著,一個月只準他回家一次。就說昨天,她還張羅著想回去,被我幾句話嚇住了。‘’
他頓了頓,語氣里添了幾分不安‘’我今天邪門了,我大哥他們一家子突然都來了。我說出去吃,我那佷媳婦劉菲菲偏不同意,非得在家做,說家里吃著溫馨。結果飯是她和小玉一起做的,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小玉在廚房跟他嘀咕些什麼。‘’
‘’等他們走了,我趕緊問小宇,她卻只輕描淡寫說,就跟劉菲菲聊了些家常。‘’
趙虎听完,眉頭猛地一皺,拍了一下大腿‘’糟了!你的佷子,八成是已經對你起疑心了!‘’
戰龍心頭一沉,暗道‘’不對勁‘’。往常家庭聚餐,向來是大哥訂好包廂,再通知眾人,這次齊刷刷涌進自己家——分明是來探虛實的!一股寒意瞬間竄過後頸,讓他脊背發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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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虎見狀,湊近低聲道‘’龍哥,依我看,不如把小玉處理了。她是唯一的當事人,沒了她,死無對癥,萬事皆休。‘’
戰龍眼神一凜‘’怎麼動手?必須干淨利落,一點痕跡都不能留。‘’
趙虎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附耳細說‘’你明天帶她去逛街,我開車制造場‘意外’。為了逼真,您也得受點輕傷,到時候警察問起來,我就把李陽案子全攬到自己身上,一了百了。‘’
戰龍沉吟片刻,眉頭緊鎖‘’兄弟,這麼做……我實在對不住你。‘’
趙虎卻擺了擺手,語氣反倒輕松‘’龍哥,你這說的哪兒話?其實是我賺了。我那一大家子人由您照拂,我還有什麼可牽掛的?‘’
話音剛落,他突然朗聲大笑起來。那笑聲里,沒有半分恐懼,反倒透著對最後生命的釋然,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再無一絲牽絆。
笑聲漸歇,趙虎的眼神驟然凝定,望著戰龍時已添了幾分決絕‘’龍哥,就到這兒吧。回去,各自準備。‘’
戰龍送他回病房,腳步沉得得灌了鉛。走到門口時,他一步三回頭,目光在趙虎臉上復復措摹——要把好兄弟此刻的模樣,深深刻進骨血里,生怕漏了半分。
戰龍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趙虎望著那扇緊閉的門,喉結動了動,轉頭對身旁的妻子說‘’辦出院吧,我想換個地方。‘’
妻子只當他是在醫院待得煩悶,想回家住幾天,笑著應了句‘’也好‘’,沒多問。
夫妻倆拎著簡單的行李回到家,門剛推開,趙虎就徑直走向母親的房間。 昏黃的燈光落在老人滿頭銀發上,像落了層薄薄的雪,他站在門框看了片刻,眼眶忽然就熱了,忙別過臉去,轉身打了盆溫水進來,聲音輕的像怕驚著誰‘’媽,我給您洗洗腳。‘’
他蹲下身,輕輕托起母親的腳,在那雙腳背上青筋像老樹根似的盤虯著,皮膚干的發皺。他的手指剛粗,踫到那微涼的皮膚,眼淚就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砸進盆里,濺起細碎的水花。水聲里,他仔細的搓著每一根腳趾,用毛巾一點點吸干水珠,動作輕得像在呵護易碎的珍寶。
‘’媽,天涼了,‘’他啞著嗓子說,‘’你要是出去遛彎兒,記得多穿點衣裳。
母親渾濁的眼楮望著他,嘴角微微動了動,沒說話。
他又走到三個孩子跟前。老大剛上初中,老二老三還在小學。他蹲下身,挨個摸了摸孩子們的頭,平日里洪亮的聲音此刻沙低啞的厲害‘’爹不在家的時候,啥都要听媽媽的話,知道不?要好好念書,別惹你媽生氣。
孩子們似懂非懂的點頭,小的那個舉著玩具車往他懷里塞,他接過來,緊緊攥了攥,又塞回孩子手里。
最後,他走到妻子身邊,她正收拾著剛買回來的菜。他從後面輕輕攬住她的肩,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語氣里帶著他自己都沒覺察到的顫抖‘’往後……要是遇到啥難處,別硬扛,去找戰龍。他……他會幫你的。
妻子回頭看他,見他眼眶通紅,以為他是舍不得離開家,笑著捶了他一下‘’做啥呢,你這才剛回來。‘’
他沒在說話,只是望著窗外那棵老槐樹,葉子被風吹的沙沙響,像是在地上說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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