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發抿了一口茶,目光如鷹隼般盯著郝帥,‘’那股權怎麼分?丑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是來做慈善的。‘’
郝帥臉上帶著笑意,從公文包掏出草擬的股權分配方案,這是他昨晚一個通宵才草擬好的的。‘’張總您佔六成主控權,‘’他用紅筆重重圈住關鍵條款,‘’您出資,搭人脈,這大頭理當歸您。‘’筆尖迅速下移,‘’我負責土地流轉和項目落地,拿兩成。剩下的兩層,‘’他刻意的頓了頓,抬眼觀察對方神色,‘’一成給清豐鎮政府做干股,方便後續審批,另一層給楊氏家族。‘’
張發突然將茶杯砸在方案上,茶水在‘’政府干股‘’字樣上暈開︰‘’兩成?你知道這要分走多少利潤?‘’郝帥從文件夾抽出泛黃的報紙︰‘’上個月市里剛發的鄉村振興紅頭文件,‘’他指尖點著政策條文,‘’明確鼓勵企業與政府合作開發,這一成既是門檻,更是護身符,往後批地修路都得靠這層關系。‘’郝帥頓了頓,看了一眼張發又接著說道︰‘’給楊氏家族的這一成,是因為清風山的股權都在他們的手里,一毛不拔的話,恐怕他們會不答應。‘’
辦公室里陷入死寂,唯有空調外機的嗡鳴在耳畔回蕩。良久,張發抓起鋼筆刷刷簽署名字,筆尖劃破紙張的脆響里,郝帥瞥見對方袖口露出的勞力士表盤,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記住,‘’張發將文件推回來時,指甲幾乎掐進郝帥手背,‘’要是辦砸了,你連骨頭渣都剩不了。‘’
郝帥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強裝鎮定地笑道︰‘’張總您盡管放心,這個項目穩賺不賠,明天咱們是不是去簽合同?‘’張發摩挲著手中的紫砂杯,沉吟片刻︰‘’行,明天去實地看看,我也該去鄉下透透氣了。‘’
等辦公室的門在身後合上,郝帥刻閃到消防通道,顫抖地撥通了楊貴電話︰‘’青風山的招商成了!只要談妥。楊氏家族能拿一成開發股權。‘’電話那頭傳來瓷器踫撞的脆響,楊貴拔高的聲音帶著不滿︰‘’大哥,一成的股權,這也太摳了!‘’
郝帥壓低聲音冷笑,‘’這只是開發股,後續還有土地入股。青風山要是年收入十億,你們楊家這一項就能分一個億。不同意就算了,你還是找別人吧。‘’听筒里傳來粗重的喘息聲,半晌,楊貴諂媚的聲音響起︰‘’同意!當然同意!大哥您費心了!‘’郝帥放下電話,望著走廊盡頭的陽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東山村村委會辦公室里,白熾燈在牆皮剝落的天花板上滋滋作響,楊貴將電話‘’砰‘’地砸在斑駁的辦公桌上,‘’媽的,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他扯開領口的兩粒紐扣,從皺巴巴的煙盒里抽出根煙,火苗照亮他臉上扭曲的怒意。
吞雲吐霧間,楊貴盯著窗外枯瘦的槐樹發怔。山風卷著沙土拍在玻璃上,發出細碎的聲響,想起電話里郝帥描繪的數字,一個億,就算楊家上百口人,每人也能揣著幾十萬進城。再看看牆角漏雨泡脹的文件櫃,屋頂懸著的蛛網隨著穿堂風晃蕩,這些年守著清風山,連棟像樣的瓦房都蓋不起。
‘’總比在這喝西北風強。‘’楊貴狠狠碾滅煙頭,摸出兜里磨得發亮的戶口本,嘴角終于扯出個自嘲的弧度︰‘’罷了,先把錢落袋為安。‘’
摩托車碾過碎石路的顛簸聲在暮色中嘎然停止,楊貴把摩托車停在院子,褲腳上還沾著路上濺起的泥點。推開父親房門的瞬間,嗆人的煙味撲面而來,楊守光正蜷縮在褪色的藤椅里,叼著旱煙袋吧嗒吧嗒的抽著,晚霞映得牆上‘’家和萬事興‘’的褪色中堂話忽明忽暗。
‘’貴兒,這麼早回來,難道招商引資有眉目了?‘’老人猛地坐直,煙灰賴賴落在補丁摞補丁的農田鞋上。楊貴抓起八仙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有眉目了,明天就來談。可人家只給咱一成股份。‘’
‘’什麼?一成?!‘’楊守光拍案而起,‘’這他媽的也太黑了,打發要飯的呢?這還談個屁!‘’楊貴苦笑著抹了把臉,額頭上的汗珠混著塵土在掌心暈開,‘’昨天我和郝剛跑到後半夜才回來,市里根本沒人瞧得上咱這破山,最後是郝剛他哥郝帥出面,人家張總才同意投資。‘’他壓低聲音又接著說︰‘’這一成只是開發股,往後還有土地入股。要是清風山真能年收入十億,咱們楊家就能分一億!‘’
這話讓楊守光舉到半空的旱袋僵住了,他盯著兒子曬得黝黑的臉,想起後山那片荒草叢生的禿嶺,又想起自家搖搖欲墜的土坯牆,每逢暴雨,牆角總要支上幾根木頭撐著。沉默中,楊貴又補充了一句,‘’只要大伯點頭,這事兒就成了。‘’
楊守光突然把煙鍋磕在炕沿上,騰起的火星濺在他布滿老年斑的手背上,‘’我現在就去找族里的兄弟,他楊守成要是敢壞了這樁買賣,他這個族長也別想當了!‘’陽光順著窗戶照著來,將他們父子的身影拉得很長,在斑駁的泥牆上投下意味深長的剪影。
第二天早上九點多鐘,一輛銀白色的轎車停在了東山村的村委會大院內 。郝帥利落的熄了火,三步並作兩步要到副駕駛,躬身拉開車門,滿臉堆笑︰‘’張總,您請。‘’
張發身穿定制的亞麻西裝, 亮皮鞋尖輕點地面,墨鏡後的目光掃過掉漆的宣傳欄和牆角的碎磚。早已候在一旁的楊貴,郝剛立刻迎上來,楊貴搓著手,聲音里帶著刻意熱情︰‘’張總一路辛苦,快進屋里歇!‘’
辦公室內,褪色的白牆上掛著歷年的扶貧標語,老式電風扇吱呀作響。楊貴忙不迭拆開珍藏的茶葉,煙盒遞到張發手邊時,幾乎彎成九十度。張發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目光掠過掉皮的牆和搖晃的木椅︰‘’先去山上看。‘’
轎車在蜿蜒的土路上顛簸,揚起漫天黃塵。站在清風山腳下,張發仰頭望著蒼翠的山脊,皮鞋踢開腳邊的碎石,‘’基礎條件還不錯。就是投資有些大!‘’
回到村委會,郝帥展開規劃圖紙,唾沫星子隨著激昂的講解飛濺︰‘’張總注資開發,楊家以山入股,既然雙方達成共識,那就簽合同吧!‘’這時,門外突然一陣騷動。村民們擠在木門外踮腳張望屋內,議論聲像煮沸的水漫進來。
趙遠山扒拉開人群,快步跑回家,拿起電話給李陽打去。電話接通的瞬間,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李陽,大事不好!楊貴要和開發商簽青風山的合同了!‘’電話那頭傳來了急促的呼吸聲,李陽盯著青風山地圖,雙拳緊握,這個籌備了兩年的項目,只要能開發青風山,就能完成帶領全鎮鄉親們共同致富的心願,絕不能讓別人搶了先機。
李陽攥著手機在客廳里來回踱步,鞋底與地面摩擦的沙沙聲和牆上掛鐘的滴答聲,攪得人心慌意亂。懷里抱著孫子富寧的李玉潔輕輕拍著孩子,瞥見兒子緊繃的側臉,忍不住開口︰‘’楊陽,你這是咋了?‘’
‘’媽,楊貴馬上就和開發商簽青峰山的開發合同了!‘’李陽突然轉身,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青風山我考察了兩年,開發規劃圖都畫好了,現在卻要被人捷足先登!‘’
李玉杰懷里的富寧被這聲吼驚得抖了抖,老人輕拍著富寧,渾濁的眼珠轉了轉︰‘’簽合同得族長楊守成點頭,他手里握著清風山七成股權,沒有他的印戳就是廢紙一張。‘’
‘’我當然知道!‘’李陽焦躁的抓亂頭發,想起上次和干爸楊富帶著開發方案登門,被楊守成冷著臉趕出院子的情景。太陽穴突突直跳。‘’上次我好說歹說,他說清風山是楊家主脈,不能動一草一木。‘’
客廳陷入死寂,只有富寧均勻的呼吸聲。李玉潔望著兒子通紅的眼楮,突然,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從帆布包里拿出那兩截褪色的藍頭巾,邊角繡著的並蒂連圖案早已模糊不清。
‘’帶著這個去找楊守成。‘’她把藍頭巾塞到兒子的手里,蒼老的手指死死攥著她的手腕,‘’到了他家門口,你就用那只竹笛吹《南泥灣》,記住,只吹《南泥灣》。楊守成出來你就把藍頭巾交給他。他就會答應你開發青風山。‘’
李陽盯著母親泛著血絲的眼楮,帶著滿臉的疑惑問道︰‘’媽!就這麼簡單?他楊守成就能改變主意?‘’
李玉潔別過臉去,枯瘦的手指撫摸著襁褓里的富寧︰‘’別問了,快去!楊守成會告訴你一切的!‘’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李玉潔的後背上,恍惚間李陽看見母親的眼角有東西墜落,砸在襁褓上,洇出深色的痕跡。
李陽猛踩油門,小轎車像離弦箭般向東山村駛去。與此同時,東山村楊氏祠堂里,雕花木窗蒙著厚厚的灰塵。百十號楊氏族人將祠堂擠得水泄不通,空氣中浮著壓抑的喘息。檀木供桌上,祖宗的牌位在搖曳的燭火下投出森冷的陰影,將眾人的部切割得支離破碎。
主位太師椅上吱呀作響,楊守成枯瘦的手指握著扶手,渾濁的眼珠藏在半闔的眼皮下。楊貴西裝革履,皮鞋尖輕輕點地,將燙金的合同推到族老面前,臉上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大伯,市里開發商張老板給的條件,十里八鄉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啊!您老在這上簽個字,楊家上下誰不念您好啊!‘’
‘’好?‘’楊守成突然睜開眼楮,布滿血絲的眼球掃過躁動的人群,‘’青風山的一草一木都是老祖宗拿命換來的!這麼大的青風山就給一成股份,這不是明搶!‘’他重重拍在供桌上,震得香灰簌簌落在合同的封面上。
楊守光擠到兄長身邊,常年勞作的手攥著合同角微微發抖,‘’大哥!咱們守著那座窮山幾十年,連口飽飯都吃不上,人家給股份那是天大的恩情!‘’他突然扯開衣領,露出心口猙獰的疤痕,‘’去年我摔下山崖,要不是借錢保命,現在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族長!我家丫頭考上省重點,學費還差一大截!‘’佝僂著背的老婦人突然撲到供桌前,枯槁的手死死抓住楊守成的衣袖,‘’求求您,簽了吧!只要您在合同上簽了字,我丫頭的學費就有著落了。‘’
‘’可不是!我家土坯房上個月塌了半邊,老婆孩子還在親戚家借住!‘’滿臉胡茬的漢子踹開腳邊的長凳, 當聲響在死寂的祠堂格外刺耳。
‘’我兒子相親八回,姑娘一听沒車沒房扭頭就走!‘’拄著拐杖的老者猛地將拐杖砸在青磚地上,濺起幾點火星,‘’今天不簽,楊家就要斷後了!‘’
楊守成被眾人推搡得險些栽倒,供桌上的香爐轟然倒地,香火裹著火星迸濺在合同上,燙出焦黑的孔洞。楊貴眼疾手快搶過合同,嘴角勾起得逞的笑,將鋼筆硬塞進楊守成的掌心︰‘’大伯,您看這是民心所向,您看還是簽了吧?‘’
‘’都給我住手!‘’楊光如同一頭發怒的小獸般沖上前,穩穩扶住踉蹌的父親。他胸膛劇烈起伏,眼神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青峰山我家佔七成股份,要不要招商,輪不到你們指手畫腳!‘’少年單薄的身影擋在楊守成身前,卻像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將咄咄逼人的眾人隔絕在外。
祠堂角落里,西裝革履的張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他用戴著名表的手腕輕輕踫了踫身旁的郝帥。得到示意的郝帥,立刻挺直腰板,邁著囂張的步伐走到人群前方。他雙手抱胸,語氣傲慢︰‘’這合同到底簽不簽?我們張總日理萬機,可沒閑工夫在這里耗著,要是不同意,我們轉頭就走。說到最後幾個字,他故意拖長語調,眼神中滿是威脅與挑釁。
楊貴臉上始終掛著虛偽的假笑,仿佛周遭的沖突與他毫無關系︰‘’簽,當然要簽,這麼好的機會,楊家不可能錯過。話音剛落,楊守光突然暴起,一把揪住楊光的衣領,將他猛地往後拽去︰‘’小屁孩懂什麼?大人的事輪不到你插嘴,一邊待著去!‘’緊接著,他抬起腳狠狠踹在楊光腿彎,少年猝不及防,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磚地上。
祠堂內的空氣瞬間凝固,只有楊光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中回蕩,楊守成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楊貴一把按住肩膀︰‘’大伯,您別激動,一切都是為了楊家好!‘’他的聲音輕柔的像毒蛇吐信,在陰森的祠堂里泛起陣陣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