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頂的夜風裹著涼意襲來,趙亮這才驚覺楊雪單薄的肩膀還在月光下瑟縮。她破碎的衣衫垂落著,蒼白皮膚上蜿蜒的抓痕在夜色里泛著青紅。趙亮慌忙扯下身上帶著汗味的外套,帶著體溫的衣裳輕輕覆蓋少女顫抖的肩頭︰‘’小雪,快穿上。‘’
楊要指尖還殘留著恐懼的余悸,卻應倔強的轉身扣上紐扣。整理好衣襟後,她垂首向趙遠山深深鞠躬,‘’趙叔叔,多謝您救命之恩!‘’聲音帶著著未消的哽咽,在寂靜的荒野格外清晰。
趙遠山將棗木鞭扛在肩頭,粗糲的手掌擺了擺,‘’鄉里鄉親的,說啥謝!‘’他目光掃過兒子通紅的眼眶和少女的狼狽的模樣,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抱著襁褓中的趙亮,也是這般想要護著的心情。
‘’爸,你接我咋才來?‘’趙亮擺弄著衣角,聲音里帶著劫後余生的委屈。
趙遠山伸手撫摸兒子的額頭,臉上帶著慈祥的微笑,‘’咱家新蓋的房子缺土填院,單匹馬運得太慢,我去老周家借了匹青騾,兩匹馬倒騰的能快些,話音未落,他瞥見楊雪還在微微發抖的膝蓋,立刻收入話頭,‘’還好沒誤事。‘’趙遠山又攬住兒子的肩膀,指著遠處的燈火,‘’走,回家,打個電話讓派出所的人來,這種敗類得好好收拾。‘’
‘’糟了!‘’趙亮突然抓住父親的胳膊,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夜色中,他瞳孔劇烈震顫,仿佛看見某種可怕的景象正在吞噬遠方。
趙遠山手中的棗木鞭瞬間握緊,‘’怎麼回事?‘’
‘’張才之前說派人去收拾楊哥!‘’話音未落,趙遠山已猛地轉身,鞋底碾碎枯,葉發出脆響。父子倆幾乎同時沖向溝底,麻繩摩擦的 聲與與急促的喘氣聲在寂靜中交織。
腐葉堆里的張才被粗暴拽起時還在掙扎,趙亮一把扯出塞在他口中的破布。腥甜的血沫隨著咳嗽噴濺在少年的手背,換來的卻是更狠的一腳。趙亮的運動鞋死死碾住對方的胸口,膝蓋幾乎要陷進肋骨縫隙︰‘’你派幾個人去找我怕哥?‘’
張才仰頭獰笑,沾雪的牙齒在月光下泛著清白︰‘’老子根本沒…‘’話還沒說完,悶哼聲被突然加重的力道碾碎。趙亮俯身時,發梢幾乎掃過對方扭曲的臉,‘’不說實話,我有的是法子讓你開口。
‘’四…四個人!‘’張才喉天發出瀕死般的嘶吼,‘’就是想弄點兒錢,求你饒了我吧!‘’求饒聲未落,破碎的衣襟再次狠狠塞進他的口中。趙亮起身時帶起一陣腥風,鞋底蹭過張才臉頰留下深色泥印,‘’好好等著吃牢飯吧,畜牲。‘’
趙遠山望著兒子緊繃的脊背,突然想起他小時候攥著彈弓守候鳥窩的模樣。此刻月光勾勒出少年單薄卻堅定的輪廓,與二十年前那個倔強的孩童漸漸重疊。
趙遠山跑到馬車前,雙臂爆起青筋,鐵鉗般的手掌死死攥住韁繩。他解開馬的夾板和肚帶,從車轅里牽出棗紅馬,縱身跨上馬背,‘’你和小雪馬上回村,到了先給派出所掛個電話!‘’他雙腿如鋼鉗般死死夾住馬腹。馬鞭重重甩在馬臀上,棗紅馬吃痛前蹄騰空,揚起一片遮天蔽日的黃土,朝著旮旯村方向風馳電掣而去。
三十里外的旮旯村,今天早晨,李陽開車載著董秀香和趙艷去了那四個以土地入股的村子。副駕駛上放著裝滿土壤樣本的帆布包。坑窪沙石路顛簸的非常厲害,車後排,趙燕和董秀香把地圖攤在膝上,四個以土地入股的村子被紅線圈的醒目,鉛筆標注的海拔日照數據在晨風里沙沙作響。
與此同時,王秀梅正踮著腳夠吊櫃上的奶瓶,懷中兩歲的富瑤咯咯笑著揪著她鬢角的碎發。案板剛切好的土豆絲浸在清水中,廚房窗簾漏進的夕陽把水珠照的晶亮。瓷碗踫撞聲突然嘎然而止,這時一個人撞開虛掩的門,沾著草穴的褲腿還在抖︰‘’王總,不好了,果園鵝棚著火了。‘’
刷碗水濺在灶台上,王秀梅扶起隆起的小腹穩住身形。從窗戶往果園望去,只見果園里冒著滾滾濃煙。里屋傳來婆婆荷花哼唱的搖籃曲,她扯開嗓門喊了句‘’媽,看好富瑤,‘’她慌亂地跟著那個人走出院子,手腕突然被那個人拽住,她踉蹌著後退半步,還未及呼救,後頸已貼上冰涼的刀鋒。那人從陰影里鑽出來,鴨舌帽檐壓的極低,脖頸處猙獰的蛇形刺青隨著呼吸起伏︰‘’敢叫就抹了你的脖子。‘’
夜風卷著遠處果園的焦糊味撲面而來,王秀梅這才驚覺這場大火竟是圈套。男人的大手死死捂住她的嘴,指甲深深掐進臉頰,另一只手攥著匕首抵在他隆起的腹部︰‘’李陽的老婆,可真是送到嘴的肥肉。
藏在槐樹後的兩個黑影鬼魅般現身,其中一個嚼著口香糖,鞋底碾過碎石發出刺耳聲響,‘’老大,屋里還有個老太婆和奶娃子。‘’拿刀的混混獰笑一聲,刀尖挑起王秀梅的下巴︰‘’連窩端,楊陽那小子不是搞什麼土地入股嗎?一個肉票一千萬,湊不齊就撕票。
里傳來富瑤稚嫩的啼哭聲,王秀梅渾身血液瞬間凝固。她發瘋的掙扎的,卻被匕首狠狠抵住。混混踢開虛掩的房門,屋里傳來瓷器破裂聲和婆婆的驚呼聲。不一會,啊,兩個混混抱著富瑤從屋里走出來。一個混混甩著滴血的手腕咒罵︰‘’那老東西牙口比狼還狠!‘’他脖頸青筋暴起,臉上五道抓痕滲出血珠,‘’老子一拳才把她砸暈!‘’
夜色如墨,四道身影裹挾的王秀梅母女跌跌撞撞往村西頭奔逃,混混抱著的富瑤撕心裂肺的啼哭,在寂靜的村落里格外刺耳。可沒走多遠,前方突然炸開,此起彼伏的吆喝聲,打著手電筒,拎著水桶和鐵鍬的村民們正朝著起火的鵝棚蜂擁而來。收割後的玉米地空曠無遮,混混們慌了神,拽著王秀梅在里頭驟然收緊,踉蹌著往回退。
‘’著火了!果園的鵝棚著火了!快去救火!‘’村民們的喊聲穿透夜幕,西溝村和鄰村的村民們舉著農具、扛著水袋從四面八方涌來。火光映紅了一張張焦急的面孔。混混們進退維谷,只能拖著人質拐進通往清風山的羊腸小道。荊棘劃破王秀梅的衣角,好拼命掙扎卻被匕首抵住咽喉,血腥味在齒間蔓延。
就在這時,果園里突然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喊,甦醒的荷花跌跌撞撞沖出院子,花白頭發凌亂的散在臉上︰‘’快來人吶!他們把富瑤搶走了!‘’這聲哭喊刺破夜空,正在救火的村民瞬間炸開了鍋,無數手電筒光束立刻調轉方向,
濃煙裹著焦糊味在果園上空翻滾,李樹良剛把水桶里的水潑向肆龐的火苗,就听見遠處傳來大娘何花的哭喊聲,水桶還沒來得及放下,他便踩著滾燙的土地狂奔,沾著煙灰的膠鞋在泥土地上拖出凌亂的痕跡。
果園西側的平房前,荷花披散著灰白頭發,鬢角還沾著草屑,嘴角溢出鮮血。生日里和善的眉眼此刻擰成一團。她指甲縫里滲著血,抓著門框的手指微微顫抖,見到李樹良的瞬間,渾濁的眼眶騰起烈焰般的焦急︰‘’樹良!兩個戴口罩的人闖進來,搶過扶搖就跑!‘’我咬了那個拽我的渾球一口,結果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上…‘’老人聲音突然哽住,用袖口狠狠抹了把臉,‘’等我醒過來,那兩個人抱著富瑤已經不見了。‘’
李樹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放下手中的水桶。他抓住老人顫抖的肩膀,‘’大娘!那秀梅姐呢?‘’荷花哭著說道︰‘’一個工人告訴他果園著火了,那個工人去果園救火了。‘’李樹良趕忙跑進屋里,抓起電話給李陽打過去。
而此刻,在王家莊剛忙完的李陽和董秀香、趙艷,正起身要往回趕。村主任的王大柱笑著說︰‘’李總,您三個累了一天了。吃完飯再回去吧?‘’李陽說︰‘’不了,以後有機會再吃。‘’王大柱兩手一攤,‘’李總,我都準備了,這也是簡單的粗茶淡飯,表示我們王家莊的村民們對你的感激之情!‘’李陽看王大柱這麼實在,也不好再推辭了,看了一眼董秀香和趙艷,笑著說道︰‘’那我們就吃完飯再回去。‘’
瓷碗踫撞聲中,王大柱給李陽斟滿的米酒還在晃蕩。突然,李陽夾克那袋震動起來,他拿出手機一看,是家里打來的電話,按下接听鍵的剎那,電流聲里混著李樹良沙啞的抽噎︰‘’陽哥,富瑤,富瑤被人搶跑了!‘’
木椅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李陽攥著手機的手在微微發抖,喉間像卡著塊燒紅的炭︰‘’秀梅姐她在哪?話筒里傳來此起彼伏的警笛聲,李樹良帶著哭腔的回應被轟鳴聲撕碎︰‘’鵝棚著火了,她和工人們去救火。‘’
‘’穩住不要慌!我馬上就回去!‘’李陽掀翻座椅的動作驚得董秀香手里的筷子當啷落地。趙亮看著他瞬間熬白的臉,聲音都在發顫︰‘’出了什麼事?‘’
‘’有人把富瑤搶走了。‘’李陽扯了扯襯衫領口,脖頸青筋暴起。董秀香掏出手機,指尖顫抖著按了110,‘’喂,這里是旮旯村,發生綁架案!隨後又撥通了120急救電話,讓急救車前往旮旯村。‘’
王大柱抄起牆角的手電筒,鐵櫃抽屜被他拽的叮當作響︰‘’李總,我現在就召集四村聯防隊!馬上去旮旯村搜索。召集四個村的村民去尋找孩子!‘’老式收音機的天線還在搖晃,他的怒吼已穿透堂屋,‘’狗日的綁匪,敢動咱們村的娃!‘’
引擎轟鳴聲中,李陽的轎車在碎石路上揚起沖天塵霧。後座上的董秀香 把車窗搖到最大,夜風里卷著她沙啞的聲音掠過田野,‘’加速,再快點!‘’趙艷拿出手機,給丈夫李樹文打電話,讓他帶領村民封鎖村里的所有出口。‘’後視鏡里,幾十輛摩托車組成的車燈長龍正刺破黑暗,朝著果園方向洶涌而去。
李陽的轎車在果園鐵門處急剎,輪胎與碎石摩擦出刺耳的聲響。揚起的灰塵還未散盡,李樹良跌跌撞撞地撲了過來,衣服上沾滿了焦黑的灰燼,臉上淚痕混著煙灰劃出幾道白痕︰‘’陽哥,鵝棚的火滅了!‘’他劇烈喘息著,手指死死揪住李陽的衣袖,‘’可翻遍整個火場都沒找到秀梅姐!挖開坍塌的牆根…連半個影子都沒有。‘’
李陽的心髒猛地墜下冰窖。指點撫過車門滾燙的金屬外殼,忽然想起秀梅姐今天做早飯時頭發的模樣,那根褪色的紅皮筋,此刻卻像根繃緊的弦,在太陽穴突突跳動。他盯著果園深處扭曲的焦木殘骸,喉間溢出破碎的呢喃︰‘’他們,他們連秀梅姐的也綁架了。‘’話音未落,掌心已深深掐進皮肉,指甲縫滲出的血珠,悄然滴落在沾著草穴的褲腳。
夜幕被尖銳的警笛聲撕裂,三輛警車如同黑色獵豹般沖破果園鐵門,紅藍警燈在焦黑的樹干間交錯掃過。十多名荷槍實彈的警察魚貫而出,戰術靴踩著滿地的灰燼,為首的警官摘下防範鏡,目光如炬︰‘’報警人!立刻說明情況!‘’
李陽扯開被汗浸透的襯衫領口,向前半步時帶起一片灼熱的風,‘’我妻子王秀梅和女兒富瑤被綁架了。‘’李樹良踉蹌擠到跟前,‘’大約四十分鐘前,至少兩名綁匪。‘’他布滿血絲的眼楮盯著清風山方向,‘’村口都被趕來救火的鄉親們堵住了,綁匪肯定躲進山里了。‘’
清風山在夜色中宛如蟄伏的巨獸,墨色輪廓吞噬著最後一絲天光。警官掃視自發聚集的數百村民,有的攥著砍柴刀,有的拿著手電筒,老人甚至搬來了農用探照燈。‘’各位!他揚聲穿透嗡嗡人聲,戰術手套指向山巒,‘’我們按網格分組,每位警員帶二十人展開地毯式搜索!‘’腰間的對講機突然爆響,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緊繃的臉,‘’記住!保證人質安全是第一要務,沒命令不許單獨行動!‘’這時,120也趕到,醫務人員听到情況後,也抬著擔架跟著往山里走去。
剎那間,數百道光束刺破黑暗,警察們的熒光袖標在林間忽隱忽現,村民們舉著手電筒匯成流動的星河,沿著蜿蜒山道邁向清風山深處。偶爾傳來樹枝折斷的脆響,混著此起彼伏的呼喊,驚起一群夜梟,撲稜稜的振翅聲里,搜索隊伍逐漸沒入濃稠如墨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