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爬上村委會斑駁的土牆,楊貴的尖頭皮鞋就重重碾過門檻,他正抖開皺巴巴的筆記本盤算事物,王小亮突然撞開虛掩的木門,汗濕的後背洇出深色的地圖︰‘’大哥! 王家莊那四個村瘋了!今天就用土地入股旮旯度假村!‘’
楊貴鋼筆尖在紙面劃出扭曲磨痕,抬頭時眼底淬著冷光,他扯松領帶,新雲裳的襯衫領口繃出褶皺︰‘’慌什麼?我這就去市里搬救兵。等清風山開發成5a級景區,喉結滾動著冷笑,‘’看他們村主任敢不敢跪著來攀關系!‘’
王小亮低著頭,搓著衣角,‘’可咱們盟友村也坐不住了,他們會不會也去入股?‘’
‘’去傳話!‘’楊貴抓起車鑰匙,金屬扣撞擊聲刺耳,‘’就說跟著我干,碗里有肉鍋里有湯!‘’門外傳來二手本田摩托的轟鳴聲。塵土卷體時,它深藍色西裝下擺獵獵翻飛,相面搖搖欲墜的戰旗。
楊貴騎著摩托車來到市開發區管委會的大門時,旋轉門吞吐著西裝革履的人群,楊貴站在門每次登記簿前,圓珠筆在‘’東山村楊貴‘’的村字上洇出個墨點。前台姑娘的美甲在鍵盤上敲出清脆的節奏︰‘’王主任,在開會。‘’他盯著牆上的掛鐘,三個小時的等待,只換來匆匆的一瞥︰‘’鄉村旅游項目太多,你們這種沒有特色……‘’夕陽將他的身子拉的老長,在玻璃幕牆上扭曲成青峰山那株歪脖老茶樹怎麼樣。
第二天,天空中下起了雨來,他抱著被雨水浸透的公文包,在科技園區外等了四十分鐘才見到張總,接待室的投影儀掃括青鳳山的規劃圖,鋼筆轉動的沙沙聲突然打斷了他的講解︰‘’山路十八彎,交通不便,開發成本太高,回報周期太長。‘’當手機鈴聲響起, 西裝革履的人已經起身送客,那句‘’有消息再聯系‘’消散在雨幕里。楊貴躲在公交站台上,望著玻璃幕牆上循環播放的文旅宣傳片,畫面里的青山綠水美得刺眼。
他又踩著積水來到國際金融中心門寫字樓時,前台姑娘攔住他說︰‘’陳總,在開季度總結會。‘’他蜷縮在等候區的塑料椅上,足足等了兩個小時,才被允許進入。然而,推開陳總辦公室的門,卻只看到助理冷淡的面孔︰‘’陳總臨時去了上海分公司,合作意向書放下吧。‘’楊貴盯著桌上未動過的熱茶騰起的白霧,仿佛看見青風山清晨的山嵐。當他轉身離開時,計劃書被遺忘在大理石桌面,像一片無人問津的秋葉。
秋雨裹著寒意砸在國際金融中心的玻璃幕牆上,楊貴的倒影被雨痕割裂成碎片。他機械的將皺巴巴的計劃書塞回帆布包,指腹撫過封皮上‘’青風山旅游開發幾個大字,仿佛摸到族老們布滿繭子的手。 旋轉門開合間,西裝革履的人群帶著暖氣與香水味擦肩而過, 他縮了縮肩膀任由潮濕的秋風卷著梧桐葉拍打後頸。
摩托車站與雨中顛簸,鏈條發出干澀的吱呀聲,楊貴望著後視鏡里逐漸模糊的摩天大樓,褲腳的泥水隨著車輪甩濺。胃部突然傳來尖銳的絞痛,這才想起自己從清晨到現在只啃了個冷饅頭。轉過三條街,霓虹燈牌下‘’老地方酒館‘’的光暈刺破雨霧,向清風山守夜人窗前的煤油燈。
酒館門簾掀起的瞬間,炒菜的肉香混著酒香撲面而來。楊貴在角落坐下,狼吞虎咽的扒拉著米飯,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眼鏡片。
鄰居忽然想起日子刮擦地面的聲響。西裝革履的男人躬身湊迎時,名貴腕表折射的冷光映得楊貴瞳孔微縮,那張帶著刀疤的臉,竟比記憶里更顯陰鷙。
‘’楊主任?‘’張才刻意放軟的聲音裹著雪茄余味,‘’什麼風把你吹到市里來了??‘’
楊貴手中的筷子一下子掉在地上。一年前蹲在審訊室里涕泗橫流的混混,此刻,金絲眼鏡下的眉眼滿是戾氣。他下意識壓低聲音︰‘’張財,你不是還在……‘’
‘’早出來了!‘’張才扯開領帶松了松,身後兩個墨鏡男立刻呈扇形散開。他彈了彈袖口的煙灰,露出腕間粗重的檀木手串,‘’多虧楊主任當年提點,兄弟,我現在跟著龍哥混,手底下管著三十幾號兄弟。楊主任,你來市里辦事嗎?‘’
楊貴咽了口唾沫,窗外炸響的驚雷震得玻璃嗡嗡作響。他盯著張才無名手指上的翡翠扳指,將茶杯重重一擱︰‘’李陽那小子現在成氣候了。他把西溝村改成旮旯旅游休閑采摘度假村,四個村跟著他搞土地入股,還要開發清風山,我沒同意,打算我們自己開發清風山,就跑市里來拉資金。‘’
‘’砰!‘’張財的拳頭砸在桌角,杯碟跳起來濺出茶水。他扯開領口露出猙獰的紋身,咬牙切齒道︰‘’這個雜種,當年要不是他報警……‘’
‘’人家現在身價過億,上頭還有領導支持。‘’楊貴盯著張彩太陽穴突突跳動的青筋,故意長嘆一聲,‘’你就算想……‘’
‘’明的不行就來暗的!‘’窗外的閃電照亮他猩紅的眼,嘴角勾起的弧度比青峰山的懸崖更陰森,‘’楊主任,今晚你還沒地方住吧?不如去我那里住,咱們也好敘敘舊!‘’
電梯門劃開的瞬間,楊貴被走廊盡頭的銅質雕花門震的呼吸一滯。張財從衣兜里掏出鑰匙,門軸轉動時帶出的檀木與雪松香混合的氣息。水晶吊燈將三室一廳的空間切割成璀璨的稜形,紫紅的地毯柔軟的像彩在雲端,整面牆的酒櫃里,各種名酒瓶身上的鎏金標簽在燈下泛著冷光。
‘’愣著干嘛?‘’張財甩下全皮公文包,皮鞋陷進羊絨毛毯里,‘’坐啊楊主任,閑著沙發不夠軟嗎?‘’他慵懶地斜倚在真皮轉角沙發上,指尖把玩著翡翠扳指,鏡片後的目光似笑非笑。
楊貴踉蹌扶住大理石玄關櫃,指尖觸到冰涼的紋路。落地窗外的霓虹映在他臉上,‘’這,這真是你的…‘’他喉結地艱難的滾動,‘’東山村那破地方出來的,能…‘’
‘’怎麼,瞧不起人?‘’張財突然起身逼近,古龍香水的味道裹挾著壓迫感,‘’咱們東山村的人就該一輩子啃土坷垃?‘’他伸手劃過酒櫃,瓶身相撞發出輕響,‘’龍哥說了,跟著他混的,人人都能住上這樣的窩。‘’
楊貴後退半步撞上玄關桌,鎏金花瓶晃了晃。‘’這得多少錢?‘’他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晶燈,聲音發顫。
‘’龍哥賞的!‘’張才彈開雪茄盒,火苗照亮他眼角的刀疤,‘’上次幫龍哥擺平了個拆遷釘子戶,他大手一揮,鑰匙就扔我手里了。‘’他吐出煙圈,煙霧在水晶燈下扭曲成詭異的形狀,‘’楊主任,在這市里,龍哥跺跺腳,半個城都得抖三抖。‘’
水晶燈在楊貴額角投下細碎的光斑,他望著酒杯里的紅酒,‘’張財,你說的龍哥到底什麼來頭?‘’
‘’搞房地產的龍頭。‘’張才轉動了雪茄,火光映的刀疤忽明忽暗,‘’上個月剛拍下城西的那塊地,連城建局的人見了他都得繞道走。‘’他突然湊近,酒氣噴在楊貴耳畔︰‘’白道有人遞梯子,黑道有人清場子,這市里就沒有龍哥擺不平的事。‘’
楊貴眼底騰起火苗,他猛地放下酒杯,皮質沙發發出沉悶的擠壓聲,‘’兄弟,幫我引薦龍哥!清風山開發的項目,有他插手絕對…‘’話聲戛然而止,他注意到張才嘴角揚起的弧度。
‘’小事一樁!‘’張才中共拍著楊貴的肩膀,翡翠扳指擱到對方身上疼,‘’不過…‘’他拖長尾音起步踱步到落地窗前,霓虹燈將他的影子拉的扭曲變形,‘’楊主任,咱們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
楊貴喉頭頭兒發緊,後背滲出冷汗。水晶燈突然暗了一瞬,再次亮起時,張才已經轉身,鏡片後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把你小妹楊雪兒嫁給我。‘’這句話輕飄飄落下,卻讓空氣瞬間凝固。紅酒在楊貴掌心打花,很快,冰塊墜入酒液的聲音,在死寂的客廳里格外刺耳。
水晶吊燈的光突然刺的楊貴眼前發花,他踉蹌把扶住雕花茶幾。你,你再說一遍?喉間涌起的血腥味讓他聲音發顫起。
張才慢條斯理的轉動著雪茄,‘’我說說,我看上楊雪了。‘’他倚著真皮沙發,金絲眼鏡滑到鼻尖,露出眼底不加掩飾的貪婪,‘’听說小姑娘鋼琴彈的不錯?‘’
‘’荒唐!‘’楊貴的咆哮震得的酒櫃里的高腳杯嗡嗡作響,‘’她才十八歲,明年就要考音樂學院!你比他整整大一輪……‘’
‘’年齡差算什麼?‘’張財突然逼近,古龍水混著雪茄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捏住楊貴的肩膀,‘’我名下三套房產,每個月的零花錢夠他買十架鋼琴。‘’他故意拖長尾音,‘’再說了,考什麼大學??跟著我,她下輩子都不用看任何人臉色。‘’
窗外的雨驟然變大,雨點擊打玻璃的聲響像極了審訊室里的警棍敲擊聲。楊貴感覺後背已經濕透,張才冰冷的手指順著他的脊背滑下,‘’楊主任,你想清楚,清風山開發的事,只要你把楊雪嫁給我,我會為你清除一切前進路上的絆腳石,以後鎮長的位子說不定也是你的。‘’
‘’我爸媽絕不會答應!‘’楊貴猛地甩開對方的手,卻在對上張才鏡片後的陰鷙目光時泄了底氣。對方掏出手機劃開相冊,屏幕亮起的瞬間,楊雪在校園里練琴的照片赫然在目。張財將手機緩緩地收入西裝內袋,金屬按鍵踫撞的輕響向毒蛇吐信。他屈指彈了彈水晶吊燈垂下的流甦,折射的光斑在楊貴臉上游走,‘’楊氏祖墳都在東山村,等你成了鎮長,清風山還不是你碗里的肉?到那時候就算李陽有三頭六臂——‘’他故意頓了頓,鏡片後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鋼針,‘’也逃不出咱們的五指山!‘’
楊貴盯著地毯上纏繞的藤蔓花紋,喉結滾動卻發不出聲。
‘’我會把楊雪當眼珠子疼。‘’張財突然湊近楊貴耳邊,雪茄的焦香混著令人作嘔的諂媚,‘’鋼琴、珠寶,只要她開口。‘’他晃了晃手中鎏金的鑰匙,又接著說到︰‘’這套房子就是你的了,等事成了,咱們就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戚。有龍哥撐腰,整個鎮子早晚是咱們的天下。‘’
張才的話像根滾燙的火鉗烙在楊貴的心上,水晶燈把真皮沙發照的油光發亮,這套裝修考究的商品房光是踢腳線都雕著金線。他攥緊了手中的酒杯,就算自己再干二十多年的村主任,也換不來半扇雕花的落地窗。
‘’要是真能當上鎮長……‘’這念頭剛冒出,他眼前浮現出鎮政府氣派的琉璃瓦,每逢年節塞滿後備箱的煙酒禮盒。可轉瞬之間,妹妹扎著羊角辮在灶前燒火的模樣撞進腦海,張才斜叼著雪茄的眼底那麼算計的陰鷙,又讓他後脊泛起陣陣涼意,這哪是結親,分明是把妹妹往豺狼窩里送!
張財看出了楊貴有些動心,拍了一下巴掌。房門輕啟時帶起一縷若有若無的龍涎香混著柑橘調香水味,踩著十厘細高根的女子款步而出。酒紅色絲絨裹身裙,將玲瓏曲線勾勒得驚心動魄,低領胸口下隱約可見若隱若現的鎖骨鏈泛著冷光,烏黑卷發慵懶垂在肩頭,發梢挑染的紫色在燈光下流轉著神秘的光暈。她涂著棗紅色甲油的指甲夾著指細長香煙,烈焰紅唇勾起的弧度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媚意,眼尾處點綴的水鑽隨著她眨眼時的動作,折射出細碎又勾人的光芒。半透明的薄紗披肩隨意搭在肩頭,隨著她行走的步伐若隱若現的展露白皙肌膚,整個人像是從舊時光畫報里走出的尤物,卻又多了幾分張揚肆意的現代性感。
猩紅高跟鞋叩擊大理石的地面上戛然而止,女子倚在門框,吐了個煙圈,朦朧煙霧中,她微眯的丹鳳眼像淬了蜜的刀刃。發梢挑染的紫芒掠過楊貴緊繃的側臉,裙擺帶起的風裹著柑橘調香水漫過整個客廳。
‘’財哥!‘’尾音打著顫,她指尖捏滅香煙,段紅指甲順勢勾住張才西裝領口的暗紋,睫毛撲閃間水光瀲灩,‘’又有什麼新鮮事要逗人家開心?‘’
張才喉間溢出低沉笑聲,掌心在她腰子上不輕不重的按了一把,把她推到楊貴跟前,‘’這是東山村的楊主任,最近愁的茶飯不思。‘’他俯身時西裝袖口滑落,露出腕表上明晃晃的金鏈,‘’小玲最會哄人開心,陪楊主任說說話。‘’
話音未落,張才已經轉身走向雕花木門,黃銅門把手在他手中轉出冷冽的光。門板閉合的瞬間,小玲突然湊近楊桂耳畔,溫熱氣息混著煙草味拂過脖頸︰‘’楊主任,你要嘗嘗我親手泡的醒酒茶嗎?‘’她耳垂上搖晃的珍珠墜子擦過他發燙的臉頰,在寂靜客廳里發出細碎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