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格物三十三年，春。
帝國這艘巨輪，終于駛入了它最波瀾壯闊，也最暗流洶涌的黃金航道。
思想一統，四海升平，法度初立。
那曾經只為王公貴冑敞開的格物大學之門，如今已向天下所有寒門子弟洞開。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隨著第一批由義務教育所篩選，由國家大考所淬煉的寒門驕子們，以優異的成績畢業，開始大規模進入帝國各個核心技術部門時。
一場無聲的革命，已然在帝國的肌體深處，悄然孕育。
京城，帝國工程部，那座象征著帝國最高工程決策權的神工殿之內。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海面。
數十名身著藏藍色格物官服的年輕工程師，如同群待宰的羔羊，低著頭，噤若寒蟬。
他們的面前是一張巨大得足以覆蓋整個大殿的沙盤。
沙盤之上，一條蜿蜒的藍色綢帶代表著橫貫帝國南北的母親河——金水河。
而在那綢帶的最窄處，一座即將動工、足以讓天塹變通途的金水河跨江大橋模型正靜靜矗立。
那是一座充滿復古與奢華之美的巨型石拱橋。
數百個橋墩如同巨人的手臂牢牢扼住江龍咽喉。那高聳入雲的漢白玉橋塔更是雕梁畫棟極盡奢華。
“諸位。”
一個慵懶而又傲慢的聲音自沙盤主位之上緩緩響起。
開口的是帝國工程部首席總工程師，吏部尚書陳敬之的獨子——陳泰。
他年僅二十五歲，憑借其父在朝堂之上盤根錯節的勢力，與在格物大學鍍過的一層金，便輕而易舉坐上這個無數工程師奮斗一生都無法企及的位置。
他用一根純金打造的指揮棒輕輕點著那座華而不實的石拱橋模型，臉上帶著世家子弟獨有的對凡夫俗子的蔑視。
“本官耗時三月親手設計的這座鎮江神龍橋，諸位可還有異議？”
大殿之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這座橋就是一個笑話。
一個用民脂民膏堆砌而成只為滿足設計者變態虛榮心的昂貴笑話。
其高達三千萬兩白銀的預算足以再造一支鐵甲艦隊！
其長達五年的工期更是會嚴重拖累即將開啟的第二次大基建狂潮！
但無人敢言。
因為陳泰的父親是陳敬。
是那個掌管帝國所有官員升遷罷黜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的吏部天官！
“很好。”
陳泰很滿意這種沉默。
他緩緩起身正準備將這份足以讓他名垂青史的設計方案呈報御前。
就在這時。
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卻如同針尖一般刺破了這片死寂。
“總工程師大人。”
一個站在最角落身材瘦削皮膚黝黑臉上還帶著一絲鄉土氣息的年輕人竟緩緩舉起了手。
他那身洗得發白的官服與這滿殿的華服錦繡格格不入。
“石破天？”
陳泰眉頭微微一皺那雙傲慢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厭惡。
他記得這個名字。
一個在格物大學畢業大考中以滿分成績震驚整個帝國的泥腿子天才。
一個被張文遠校長親自點評為未來可期的寒門麒麟。
一個他最嫉妒也最看不起的螞蟻。
“你有何異議？”
他冷冷問道。
“回大人。”
石破天顯然不適應這種萬眾矚目的場面他那年輕的臉上漲得通紅。“下官以為您這座鎮江神龍橋……或許……或許還有優化的空間。”
“優化？”
陳泰聞言笑了。
那笑容之中充滿了貓戲老鼠般的殘忍。
“說來听听。”
“下官斗膽。”
石破天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從懷中取出了一卷同樣早已準備好的圖紙！
“下官也設計了一座橋。”
“哦？”
“此橋無需三百橋墩！只需兩座橋塔！”
“此橋無需五年工期！只需一年！”
“此橋更無需三千萬兩白銀！只需……”
他頓了頓那年輕的聲音充滿了科學的自信與力量！“三百萬兩！”
轟——！！！
如果說之前的沉默是畏懼。
那此刻的死寂則是極致的震撼！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見了鬼一般死死盯住了那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鄉下小子！
十分之一的成本？！
五分之一的工期？！
這……這怎麼可能？！
“哈哈哈！哈哈哈！”
陳泰在經歷了最初的錯愕之後爆發出了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
“石破天啊石破天！”
他指著那個漲紅了臉的年輕人如同在看一個天大的笑話！“你莫不是讀書讀傻了？！”
“你以為這建橋是紙上談兵嗎？！”
“是你用那可笑的方程式算出來的嗎？！”
“你一個連真正的工地都沒下過的黃口小兒！”
“竟敢在此質疑本官？！”
“下官不敢！”
石破天倔強地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眼眸之中燃燒著真理的火焰！“下官只是相信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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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科學！”
說罷！
他竟當著所有人的面！
將自己那份充滿了離經叛道之光的鋼結構懸索橋設計圖！
緩緩地展開！
那是一座充滿了力學與幾何之美的藝術品！
兩座高達百丈的h形鋼結構橋塔如兩位頂天立地的巨人屹立于江河兩岸！
數以千計的由特種鋼打造的鋼纜如同神之琴弦！
從那橋塔之巔劃出一道最是優美也最是堅韌的拋物線！
將那同樣由鋼結構鋪設的平坦寬闊的橋面！
輕盈而又穩固地懸吊在了半空之中！
它沒有石拱橋的厚重。
卻擁有著一種飛天之美！
它沒有漢白玉的奢華。
卻擁有著一種工業時代獨有的力量之魂！
“這……這……這……”
所有科班出身的年輕工程師們都傻了！
他們感覺自己那引以為傲的所有教科書理論！
在眼前這座超脫了時代的神之造物面前！
是何等的蒼白與無力！
而陳泰那傲慢的臉上那戲謔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雖然看不懂那圖紙之上那密密麻麻的力學分析數據！
但他那貴族獨有的藝術直覺卻在瘋狂地警告他！
自己那引以為傲的鎮江神龍橋。
在眼前這座充滿了想象力與未來感的神之豎琴面前！
不過是一個粗鄙不堪的土疙瘩！
嫉妒！
與憤怒！
如同兩條毒蛇！
瞬間便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一派胡言！”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扭曲的臉上寫滿了惱羞成怒！
“你這空中樓閣！無稽之談！”
“一陣大風便可吹斷！”
“竟也敢在此班門弄斧？！”
“來人！”
他嘶吼道“將這個妖言惑眾擾亂軍心的狂徒！”
“給我轟出去！”
然而。
就在那如狼似虎的衛兵即將一擁而上之時！
“慢著！”
石破天那清澈而又倔強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總工程師大人！”
“您既說我這是妖言！”
“那可敢與我賭一場？！”
“賭？”
“沒錯！”
石破天緩緩抬起頭那瘦削的身軀之內爆發出泰山般的勇氣！“我石破天今日願在此立下軍令狀！”
“若我這懸索橋有半點虛假！”
“若其成本超出三百萬兩一文！”
“若其工期超出一年一日！”
“若其建成之後承不住那十輛蒸汽坦克並排駛過！”
他頓了頓那年輕的聲音充滿了視死如歸的悲壯！
“我石破天！”
“願提人頭！”
“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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