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格物二十八年秋。
紫光閣之內溫暖如春。
帝國月度最高戰略發展會議正在召開。
氣氛是前所未有的輕松與昂揚。
那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金融風暴與思想戰爭仿佛已是上個世紀的遙遠記憶。
“報！”
“地下長城一期工程全線告捷！京城內城交通擁堵之頑疾一朝得解！房價物價應聲而落！萬民歡騰！”
“報！”
“西部神都玉門酒泉二城已初具規模！安置新民二十余萬！其城下所探明之黑色海洋石油）與特鋼礦脈！其價值足以再造一個大寧！”
“報！”
“東印度公司與孔雀王朝新王拉維殿下之戰略合作已進入蜜月期！我大寧工業成品在其境內暢通無阻！換回的黃金寶石香料棉花堆積如山！國庫之充盈！已達本朝之最！”
捷報！
捷報！
還是捷報！
一份份充滿了黃金與希望之光的勝利宣言！
如同雪片一般飛入這座帝國的權力心髒！
所有大臣的臉上都洋溢著開創盛世的無上自豪！
他們看著御座之上那個親手締造了這一切奇跡的年輕帝王！
眼神之中充滿了崇拜與敬畏！
他們知道！
這位陛下的功績！早已超越了那史書之上的任何一位千古一帝！
然而。
御座之上。
年輕的帝王趙乾在听完這最後一份捷報之後。
那年輕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喜悅。
只有一種棋手在弈完一盤千古名局之後那高處不勝寒的無盡疲憊。
與那風暴之後的深深後怕。
他緩緩地站起了身。
整個紫光閣瞬間安靜了下來。
“諸位愛卿。”
他那充滿了磁性的帝王之音緩緩響起。
“朕今日听到的都是喜報。”
“但朕心中卻無半分喜意。”
“反而……”他頓了頓那銳利的目光掃過下方那一張張錯愕的臉。“夜不能寐。”
“陛下？”
“朕在想。”趙乾緩緩走下御階那聲音充滿了歷史的沉重。“三年前那場黑色之日。”
“那金水河中那數以萬計的無辜亡魂。”
“那宮牆之外那數十萬被蠱惑的憤怒面孔。”
“那太和殿上那足以讓朕身死國滅的廢帝狂潮。”
“為何會發生？”
這個問題如同一柄最是冰冷的寒冰利刃！
狠狠地插在了在場所有功臣們的心上！
他們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是因為奸臣當道嗎？”趙乾自問自答。“不。王昆之流不過是跳梁小丑！”
“是因為朕德行有虧嗎？”
“不！”他猛地一揮手！“朕自認！勤政愛民！不輸先祖！”
“那究竟是為什麼？！”
他猛地轉身那目光如同閃電般直刺那早已心領神會的白衣宰相！
“老師！你告訴朕！”
帝師張小山緩緩出列。
他那溫潤如玉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回陛下。”
“因為權力。”
“因為那失控的權力。”
“因為我等雖創造了一個全新的時代。”
“卻依舊在用那舊時代的規則。”
“去駕馭那早已脫胎換骨的全新力量！”
“資本之力！工業之力！民心之力！”
“這任何一種力量！都足以開天闢地！”
“亦足以毀天滅地！”
“而我等！”他的聲音變得無比沉痛！“卻將這三頭洪荒猛獸的韁繩！”
“都系在了陛下您一人的手中！”
“陛下聖明！則天下大治！”
“可若……”
他沒有再說下去。
但那未盡之言中所蘊含的恐怖未來！
卻讓在場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說得好！”
趙乾重重地點了點頭！
“老師此言！正中朕之心懷！”
“朕在！則大寧興！”
“若朕不在了呢？！”
“若後世之君昏聵無能呢？！”
“若再有王昆之流竊據高位呢？！”
“我等今日所創造的這一切！”
“又該如何守護？！”
這充滿了歷史責任感的帝王之問！
如同一座無形的泰山！
狠狠地壓在了在場所有開國元勛們的心上！
他們第一次發現。
打江山！
竟遠比守江山！
要容易得多！
“陛下！”禮部尚書第一個出列！“臣以為當重塑禮法！加強教化！以聖賢之道約束人心！”
“陛下！”都察院御史緊隨其後！“臣以為當加強監察！嚴刑峻法！以雷霆手段震懾宵小！”
一個個舊時代的藥方被不斷地拋出。
卻又被御座之上的年輕帝王一一否決。
他知道。
這些都只是治標不治本的庸醫之術。
但眼下帝國這艘巨輪在經歷了那場幾乎傾覆的風暴之後根基未穩確實需要一個全新的方向來引導那無處安放的資本與勞力。
工部尚書抓住這個時機再次出列聲音洪亮︰
“陛下！臣以為當務之急乃是重啟東西大動脈西段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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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向輿圖之上那條自京城一路向西最終卻在嘉峪關戛然而止的紅線神情激動。
“鎮沙神舟早已在關下待命數月！那百萬建設兵團更是嗷嗷待哺！只要陛下一聲令下！不出半年！臣便可為您征服那最後的八百里沙海！將帝國的榮耀插遍西域！”
此言一出立刻引來一片附和。
將國內那即將爆炸的壓力引向西部這無疑是當下最穩妥也最鼓舞人心的選擇。
然而。
就在趙乾即將點頭之際。
一聲淒厲的急報卻如同驚雷般自殿外傳來！
“報——！！！”
“八百里加急！西部戰區！鎮沙神舟總指揮部！絕密軍情！”
一個渾身被黃沙與汗水浸透的信使連滾帶爬地沖入大殿聲音嘶啞而絕望！
“陛下！神舟！神舟擱淺了！”
“什麼？！”
整個紫光閣徹底炸了！
趙乾更是猛地從龍椅之上站起臉上血色盡褪！
“說清楚！”
“回……回陛下！”那信使泣不成聲道“神舟雖可征服流沙！但……但那舟上數萬將士的吃喝！與那數百台蒸汽機的口糧煤炭與淡水）！卻……卻成了無解的死局啊！”
“嘉峪關外八百里瀚海！滴水貴如油！寸草不生！我等那本就捉襟見肘的後勤補給線在穿越那數千里戈壁之後早已是強弩之末！”
“如今神舟每日所需淡水與煤炭皆是天文數字！後方補給車隊日夜不休所運送之物資亦不過是杯水車薪！”
“鎮沙神舟總指揮張開山將軍有言！”
“若無破解之法！”
“不出十日！”
“那艘承載著帝國西進希望的無畏號！”
“便會因為缺少那最是基礎的燃料與淡水！”
“而徹底變為一座被困死在沙海之中的……”
“鋼鐵墳墓！”
一番話。
如同一柄最是沉重的現實之錘！
狠狠地砸在了在場每一個尚沉浸在人定勝天幻想中的大臣們的心上！
他們第一次發現。
即便擁有了可以移山的神力。
也依舊要向那最是樸素的柴米油鹽。
低下高貴的頭顱。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趙乾喃喃自語他感覺自己那剛剛才建立起來的無上自信在這一刻被無情地擊得粉碎。
他看著下方那一張張同樣充滿了絕望與無助的臉。
他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那個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的身影之上。
那個仿佛永遠都能在絕境之中創造奇跡的身影。
帝師張小山。
“老師……”
他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懇求。
“救朕。”
張小山緩緩出列。
他沒有去看那張充滿了絕望的輿圖。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御座之上那個幾乎要被壓垮的年輕帝王。
緩緩地說道︰
“陛下。”
“您又忘了。”
“元聖的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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