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懇請元聖為天下開講!”
當這份由帝師張小山與‘電話總局’總督辦聯名簽署的最高等級“龍鱗”密電抵達千里之外的格物大學時。
整個元聖的獨立實驗室內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死寂。
元聖張大山那最得意的弟子,如今權傾天下、一言便可引動資本狂潮的“總督辦”。
此刻卻如同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恭恭敬敬站在自己的老師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在他的身旁。
是剛剛才從京城星夜兼程趕回來的他的堂兄。
那個同樣妖孽、同樣被元聖寄予厚望的帝國“理科”之領袖。
皇家格物大學榮譽校長。
張文遠。
許久許久。
張大山才緩緩放下手中的那份電報。
他沒有說話。
只是緩緩抬頭用一種無比平靜的眼神看著自己面前這兩位帝國新一代的絕代雙驕。
那眼神是如此平靜。
平靜得如同一潭萬載不起波瀾的古井。
卻讓總督辦與張文遠這兩個早已習慣掌控一切的天之驕子。
都感到一股發自靈魂深處的巨大壓力。
“你們。”
元聖終于開口。
聲音沙啞而又充滿疲憊。
“也覺得我該去講這‘第一堂課’?”
“是!”
總督辦毫不猶豫地上前一步朗聲說道,“老師!此事非您莫屬!”
“如今‘聖言廣播’之計已昭告天下!萬民翹首以盼!”
“唯有您這唯一的‘聖’親自開講!方能鎮住天下所有的悠悠之口!方能為這場史無前例的教育革命奠定那最為穩固的萬世之基啊!”
張文遠沒有說話。
但他那緩緩點頭的動作。
也同樣表明了他的立場。
“基石?”
張大山聞言卻緩緩搖頭。
他笑了。
那笑容充滿一種眾人無法理解的悲憫與寥落。
“我怕的就是這個‘基石’啊。”
他喃喃自語。
“老師?”總督辦愣住。
“痴兒。”
張大山站起身緩緩走到窗前。
他看著窗外那充滿朝氣與求知欲的格物大學的莘莘學子。
緩緩問道
“我且問你。”
“我等今日為何要廢黜那傳承千年的儒家道統?”
“因為……”總督辦猶豫了一下隨即斬釘截鐵回答,“因為它早已僵化!早已淪為禁錮思想的‘枷鎖’!它教人‘信’而不教人‘疑’!它早已背離至聖先師那‘有教無類,因材施教’的初心!”
“說得好。”
張大山點頭。
隨即他猛地轉身!
那古井無波的眼中陡然射出兩道足以洞穿人心的神光!
“那你們今日又為何要將我張大山捧上那‘聖人’的神壇?!”
“你們是不是也想讓天下萬民都來‘信’我張大山?!”
“是不是也想讓我張大山之言成為那不可質疑的‘金科玉律’?!”
“是不是也想用一個名為‘格物’的全新的‘枷鎖’!”
“去取代那個名為‘儒學’的舊的‘枷鎖’?!”
一番話!
如同一萬道驚雷!
狠狠劈在總督辦與張文遠這兩個絕世天才的天靈蓋之上!
他們呆住。
他們徹底呆住。
他們的臉上血色盡褪。
後背之上瞬間被一層冰冷的汗水浸透!
是啊。
他們只想著借元聖的無上威望來為新政鋪路。
卻從未想過。
這無上的威望本身。
就是一把最為鋒利也最為致命的……
雙刃劍!
它可以斬斷舊時代的一切阻礙。
亦可以斬斷新時代那最為寶貴的名為“質疑”與“思考”的翅膀!
“老師……我……我……”總督辦那曾經面對百萬資本狂潮都面不改色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一絲名為“恐慌”的神情,“弟子……弟子錯了……”
“你們沒有錯。”
張大山卻緩緩搖頭。
那眼神之中的駭人神光也緩緩收斂。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英雄遲暮的深深疲憊。
“錯的是這個時代。”
他嘆了口氣。
“這個時代太‘急’了。”
“急著去推翻一個舊的神。”
“又急著去捧起一個新的神。”
“你們可知。”他看著自己面前這兩個最為出類拔萃的繼承者緩緩說道,“我這一生最為引以為傲的並非我造出了什麼‘蒸汽機’‘電話’。”
“而是我在這格物大學之內親手點燃了那足以讓你們去質疑我、去推翻我、去超越我的……”
“科學之火。”
“真正的‘格物’之道。”
“從來都不是去‘信’某一個‘人’。”
“而是去‘信’那可以通過‘實踐’與‘計算’來反復驗證的……”
“‘真理’!”
“我若今日站上了那個‘聖壇’。”
“我便不再是‘格物’的引路人。”
“而是‘格物’的千古罪人。”
一番話。
說得擲地有聲。
說得振聾發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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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督辦與張文遠皆是渾身劇震!
他們對著眼前的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弟子……受教了。”
“那……那老師……”總督辦抬頭聲音艱澀地問道,“這‘第一堂課’……”
“不講了。”
張大山擺手聲音充滿不容置疑的決絕。
“啊?”
“你們去告訴陛下。”張大山緩緩說道,“就說我病了。”
“病入膏肓無力回天。”
“這‘為天下開講’的無上榮耀我張大山受不起。”
“也不配受。”
說罷。
他便緩緩閉上眼楮。
竟是下了逐客令。
總督辦與張文遠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無盡的苦澀與無奈。
他們知道。
老師的心意已決。
他們更知道。
老師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對的。
都是那足以警醒萬世的金玉良言。
可……
可是……
“老師!”
就在二人即將絕望地轉身離去之際。
一直沉默的張文遠突然開口!
他那戴著琉璃眼鏡的斯文臉龐上浮現一抹屬于“理論家”的獨有的偏執與瘋狂!
“您說的都對!”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直視自己的祖父!
“將您捧上神壇確實是對‘科學精神’的一種褻瀆!”
“但是!”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變得無比高亢,“您是否也忽略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
“那就是——‘效率’!”
“效率?”張大山緩緩睜開眼楮。
“沒錯!”張文遠那鏡片之後的雙眼閃爍著駭人的光芒,“您所說的那種需要無數次‘質疑’‘思辨’‘試錯’的理想的‘科學’之國。或許在一百年、兩百年之後可以實現。”
“但現在!不行!”
“我大寧沒有一百年的時間!陛下更沒有!”
“那來自‘新大陸’的威脅!那隨時可能爆發的‘文明之戰’!便如同一柄懸在我等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我等必須在最短時間內!用最為高效、最為‘粗暴’的手段!將‘格物’的火種撒遍這片古老的大地!”
“我等現在需要的不是培養一萬個懂得‘質疑’的‘科學家’!”
“而是需要培養一千萬、一萬萬個至少懂得‘加減乘除’、懂得‘杠桿原理’、懂得如何去操作一台最簡單的蒸汽機的……”
“合格的‘工人’與‘士兵’!”
“這才是我大寧在這場即將到來的文明之戰中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而要實現這個目標!”
“便只有一個辦法!”
他深吸一口氣!
用盡全身力氣吼出那最為大逆不道卻又最為切中要害的一句話!
“那便是——”
“造神!”
“造一個以您為圖騰的全新的‘格物’之神!”
“用您那無上的威望!去碾碎一切愚昧的抵抗!去統一所有混亂的思想!”
“待我大寧真正度過了這場‘生死之劫’!”
“待我華夏文明真正屹立于世界之巔時!”
“我等再親手將您從這神壇之上請下來!”
“再來談那‘質疑’與‘思辨’的理想國!”
一番話。
如同一場最為狂暴的思想核爆!
在整個實驗室內轟然炸響!
總督辦呆呆地看著自己這位平日里不食人間煙火只沉浸在理論世界里的堂兄。
他從未想過。
他的思想竟可以“激進”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而元聖張大山。
在听完自己這位孫兒的這番“離經叛道”的“造神”之論後。
陷入長久的沉默。
許久許久。
他那古井無波的臉上。
竟緩緩露出一絲無比復雜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欣慰。
有無奈。
更有一種長江後浪推前浪的釋然。
“好……好……好一個……‘先造神,再毀神’……”
他喃喃自語。
“罷了罷了。”
他緩緩走回自己的座位。
用一種充滿疲憊的聲音緩緩說道
“你們贏了。”
“這第一堂課。”
“我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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