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一下天下震動。
那道由皇帝趙乾親自簽發的關于成立“皇家電報電話總局”並發行“電話股”允許“萬民參股”的“天憲”如同一顆投入死水深潭的巨型隕石。
在帝國的民間與商界掀起了狂熱的崇拜與貪婪的巨浪。
但在帝國的朝堂之上這潭死水卻被炸出了滔天的憤怒與恐懼！
次日太和殿。
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文武百官肅立于殿下卻再無往日的平靜。
幾乎所有出身于傳統士大夫階層的官員們的臉上都帶著一種混雜著憂慮憤慨與不敢置信的復雜表情。
他們徹夜未眠。
他們都在消化著那道足以將他們畢生所學都徹底顛覆的瘋狂聖旨。
“陛下駕到——！”
伴隨著內侍監那有些中氣不足的唱喏聲。
年輕的帝王趙乾身著龍袍緩步走上了他的御座。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那雙曾經溫和的眼眸此刻卻如鷹隼般銳利冰冷。
他緩緩坐下。
目光如實質的刀鋒掃過下方每一位臣子的臉。
他知道。
今日這里將是他的戰場。
一場新與舊的決戰。
“眾卿有本早奏。”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金屬般的寒意。
整個大殿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
“臣……有本……死奏！”
一個蒼老而又無比剛直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都察院左都御史年逾七十的三朝元老王國維手持笏板顫巍巍地走出了隊列。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躬身行禮。
而是直接“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冰冷堅硬的金磚之上。
他高舉著手中那份被朱砂御筆批閱過的聖旨抄本老淚縱橫。
“陛下啊！”
“臣今日冒死罪敢問陛下！”
“我大寧太祖皇帝所定下的‘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非與商賈共謀其利’的祖宗成法陛下還記不記得？！”
這誅心之問如同一道驚雷！
狠狠地劈在了太和殿的中央！
整個朝堂瞬間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個跪在地上瘦弱卻如同山岳般剛硬的老人身上。
趙乾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沒有說話。
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這位曾經最為倚重的肱骨之臣。
“陛下！”王國維痛心疾首聲淚俱下“天子乃天下萬民之表率！當以‘德’治天下！以‘仁’化萬民！豈可自降身份與那渾身充滿了銅臭之氣的商賈為伍？！”
“您將‘皇家’二字冠于那‘電話總局’之上！您更以‘內帑’入股成為其‘第一股東’！”
“這是將我皇室的尊嚴我大寧的國體置于何地啊？！”
“自古以來只有‘鹽鐵官營’！何曾听聞有‘天子官商’？！”
“此事一旦傳開！天下百姓會如何看待陛下？他們會說我大寧的天子不思聖賢之道不念百姓疾苦！只想著與民爭利充盈私庫！”
“陛下！此乃自毀長城動搖國本之舉啊！”
他一邊說一邊重重地對著那冰冷的金磚磕頭！
“咚！”
“咚！”
“咚！”
每一聲都仿佛敲在了所有舊派臣子的心上。
“臣等附議！”
“請陛下收回成命！”
“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莫要被奸佞小人所蒙蔽啊！”
“嘩啦啦——！”
一瞬間以六部九卿中過半的官員為首。
近百名朝廷重臣竟如同被推倒的麥浪般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整個太和殿只剩下以帝師張小山戶部尚書張豆子為首的寥寥數名新派官員還孤零零地站著。
那場面是何等的悲壯！
何等的震撼！
這已經不是“進諫”。
這是“死諫”！
是整個舊有的士大夫集團在用他們最後的政治生命與尊嚴向這位思想“離經叛道”的年輕帝王發起最決絕的挑戰！
御座之上。
趙乾的臉已經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他的手死死地攥著龍椅的扶手。
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捏得發白。
他心中的怒火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在瘋狂地積蓄！
但他忍住了。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楮。
又緩緩地睜開。
眼神已重歸冰冷。
他沒有去看跪在地上的王國維。
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那個從始至終都一臉平靜的戶部尚書張豆子。
“張愛卿。”
“臣在。”
“你來說說看。”趙乾的聲音听不出喜怒“依王國維王大人所言。朕此舉是否真是‘與民爭利’？”
“回陛下。”
張豆子手持笏板緩緩出列。
他甚至沒有去看跪在地上的那黑壓壓的同僚們。
他只是對著御座之上的皇帝躬身一禮。
隨即用一種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平靜語氣說道
“王大人錯了。”
“錯在他只知‘存量’而不知‘增量’。”
“何解？”
“王大人與諸位大人眼中之‘利’。”張豆子的聲音清晰地響徹整個大殿“乃是這天下間早已存在的固定的‘利’。百姓多一分朝廷便少一分。朝廷多一分百姓便少一分。此消彼長故而謂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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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變得高亢“‘電話’之利乃是‘無中生有’之利！是在這天地之間憑空創造出的全新的‘利’！”
“敢問王大人！”他猛地轉身雙目如電直視著跪在地上的王國維“一根銅線需礦工開采銅礦。需工匠拉制成絲。需伐木工砍伐巨木以為電桿。需腳夫將其運往帝國各地。需泥瓦匠修建電話總局……”
“這一根銅線背後所能帶動的是何止十萬百萬的百姓生計！”
“敢問諸位大人！”
“讓那無數原本無事可做的百姓有工可做有飯可吃有錢可拿！”
“這算是‘與民爭利’嗎？！”
“這……”王國維被這番話問得是啞口無言。
“再敢問諸位大人！”張豆子的聲音愈發激昂“此‘天網’一旦建成！我大寧商賈貨通天下之效率將提升百倍！我大寧之稅收將因此而暴漲幾何？”
“以這‘無中生有’的暴漲之稅收去修橋鋪路興修水利賑濟災民！”
“這又算是‘與民爭利’嗎？！”
一番話如同一柄無情的重錘！
狠狠地砸在了所有舊派官員的心上！
他們只看到了此舉對“名教”的損害。
卻從未從這“經世濟民”的角度去思考過這個問題！
“你……你……”王國維氣得是渾身發抖“你……你這是巧言令色！強詞理！”
“是否強詞奪理陛下自有聖裁。”張豆子冷冷地回了一句。隨即便不再理他躬身退回了隊列。
整個朝堂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但這一次許多跪在地上的官員眼神中已經多了一絲動搖。
趙乾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他的目光又轉向了自己的老師。
“老師。”
“臣在。”
“張愛卿說的是‘利’。”
“那朕再听一听‘名’。”趙乾緩緩說道“朕‘與萬民同股’是否有虧‘天子之名’？”
“陛下。”
張小山出列。
他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一股足以安撫人心的力量。
“臣以為。天子之名不在其‘身’之高低。而在其‘心’之大小。”
“若心懷天下。即便與農夫同耕于地亦是‘聖君’。”
“若心懷私欲。即便高坐于九天之上亦不過‘獨夫’。”
“陛下此舉看似是‘自降身份’。實則是將自己的心與這天下億萬百姓的心徹底地連在了一起。”
“凡持股者皆盼‘天網’興盛。‘天網’興盛則大寧興盛！”
“自此之後國之興衰不再是陛下一人的興衰。而是天下萬民共同的興衰！”
“敢問王大人。”他緩緩地轉向那個依舊跪在地上的老人。
“一座由億萬百姓共同守護的江山。”
“與一座僅由陛下與我等寥寥數臣所支撐的江山。”
“究竟哪一個更穩固？”
“究竟哪一個才更是萬世不拔的千秋基業？”
王國維呆住了。
他徹底呆住了。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那早已被聖賢之言填滿的大腦。
在這全新的治國理念面前。
是如此的蒼白無力。
他知道。
自己輸了。
整個舊有的士大夫集團都輸了。
輸得一敗涂地。
御座之上。
趙乾緩緩地站起了身。
他看著下方那一張張或動搖或羞愧或依舊固執的臉。
他知道是時候給這場辯論畫上一個句號了。
一個由他親自畫上的句號。
“王國維。”他開口了。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臣……在……”
“你為國盡忠之心朕看到了。”趙乾緩緩說道“忠言逆耳朕不罪你。”
王國維聞言渾身一震眼中閃過一絲感激。
但皇帝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如墜冰窟。
“但你的見識配不上你的忠心。”
“你與諸位愛卿今日所言。在朕听來不過是……”
“腐儒之見！”
“轟——！”
這四個字如同一道九天神雷！
狠狠地劈在了所有舊派官員的天靈蓋之上！
“此事朕意已決！”
趙乾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無上威嚴！
“朕非與民爭利！”
“乃與天下萬民共創這前無古人的盛世偉業！”
他的目光如利劍一般掃過下方每一個跪著的臣子！
“有再敢非議阻撓者！”
“便以爾等口中的‘動搖國本’之罪！”
“論處！”
說罷。
他猛地一揮龍袖！
“退朝！”
轉身決然而去！
只留下滿朝文武跪在地上噤若寒蟬再不敢有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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