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我們……究竟……造出了一個……什麼……”
弟子呆呆地跪坐在地上,雙目失神地望著那台正在反復吟誦著“天生我材必有用”的留聲機,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連同靈魂,都被那道來自“過去”的聲音一同碾碎了。
這已經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格物”範疇。
這是神明的權柄。
是時間的禁區。
“起來。”
張大山的聲音將他從失神的深淵中喚醒。他抬起頭,看到自己的老師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搖動曲柄。
那道魔咒般的聲音消失了。
實驗室重歸寂靜。
“老師……”弟子的聲音依舊沙啞,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此物……乃是逆天之物。我等將‘過去’囚禁于這小小的蠟筒之內……恐……恐會遭天譴……”
“天譴?”
張大山聞言失聲而笑。
他走到自己的弟子面前,將他從冰冷的地面上一把拉起。
“痴兒。”他拍了拍弟子身上沾染的灰塵,目光卻變得前所未有的溫和與清澈。
“你且告訴我,天是什麼?”
“天……是……是萬物之主宰,是……”
“錯了。”張大山搖搖頭,打斷了他。
“天是道理,是‘格物’二字背後那永恆不變的‘至理’。”
他指著那台留聲機一字一句地說道“此物並非逆天,恰恰相反,它是順應天道最完美的體現。”
“它將‘振動’轉化為‘刻痕’,又將‘刻痕’轉化為‘振動’。這其中可有半分違逆了天地至理之處?”
“沒有……”弟子下意識地回答。
“那你又何來‘天譴’之說?”張大山的聲音如同暮鼓晨鐘,狠狠地敲擊在弟子的心頭。
“我等並非囚禁了‘時間’,我等只是用格物之法為‘記憶’尋到了一個全新的‘載體’罷了。”
“在此物出現之前,”他拿起一支筆和一張紙,“我等用‘文字’來記錄思想。可文字終究是冰冷的,是失真的。它無法記錄聖人講學時那抑揚頓挫的語氣,亦無法記錄慈母在枕邊時那溫柔慈愛的呼喚。”
“而今日,”他撫摸著那台冰冷的機器,眼中是無盡的感慨,“我等終于有了一種方法,能將這些最珍貴的、即將逝去的聲音,原封不動地保存下來。”
“你告訴我,這是功,還是過?”
弟子呆住了。
他被老師這番話徹底點醒了。
是啊。
他方才只看到了此物“逆天”的一面,心中充滿了對于未知的恐懼。
卻忘了此物亦有“濟世”的一面,能為這世間保留下無數珍貴的記憶。
“弟子……弟子愚鈍了。”他羞愧地低下了頭。
“非你愚鈍。”張大山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變得深遠,“而是任何一種足以顛覆世人認知的全新‘格物’的誕生,都必然會帶來‘恐懼’與‘思辨’。”
“這是好事。”
“走吧。”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是時候讓更多的人來感受這份‘恐懼’與‘思辨’了。”
“去,將你念祖師兄與各大學院的總負責人都請來。”
“就說我張大山造出了一個會‘說話的魔盒’,請他們一同來掌掌眼。”
半個時辰後。
元聖張大山的獨立實驗室內擠滿了整個大寧帝國最頂尖的一顆顆“大腦”。
工程學部的總負責人張念祖帶著他那標志性的、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的眼神,第一個沖了進來。
“爺爺!听說您又搞出了新寶貝?在哪呢?快讓我瞧瞧!”他嚷嚷道,聲音如同洪鐘。
緊隨其後的是化學學院、醫學院、農學院,甚至是史學院的院長們。
他們都是帝國學術界的泰山北斗。
他們看著實驗台中央那台由“黃銅喇叭”與“涂蠟圓筒”組成的古怪機器,臉上都寫滿了疑惑與不解。
“元聖。”史學院的白發院長率先開了口,“您老人家將我等都召集于此,莫非便是為了眼前這個有些……奇特的‘八音盒’?”
他的話引來了一陣善意的低笑。
張大山也不解釋。
他只是微笑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諸位稍安勿躁,且听老夫為諸位唱個喏。”
說罷,他當著所有人的面,緩緩搖動曲柄,將那根早已準備好的播放針輕輕地放在了蠟筒的紋路之上。
下一秒。
那個清晰的、帶著一絲金屬質感,卻又充滿了無可辯駁的真實感,屬于元聖張大山的聲音,從那黃銅喇叭中悠悠地傳了出來。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那一刻。
整個實驗室,所有的笑聲、所有的議論聲、所有的呼吸聲,都消失了。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
所有人的臉上,那原本還掛著的輕松與好奇的表情,瞬間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極致震撼。
他們的眼楮瞪得滾圓。
他們的嘴巴無意識地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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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身體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們都是這世上最聰明、也最見多識廣的一群人。
可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卻徹底摧毀了他們窮盡一生所建立起來的所有常識與認知!
“鬼……鬼啊!!!”
化學學院的院長第一個崩潰了。他怪叫一聲,嚇得是一屁股癱倒在地,渾身篩糠般地抖了起來。
“這……這……這絕無可能!”史學院的院長那張老臉瞬間變得比紙還要白。他指著那台機器,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唯有工程學部的張念祖。
他在經歷了最初的靈魂出竅般的震撼之後。
猛地撲到了實驗台前!
他那雙能看透一切機械結構的眼楮,死死地盯著那根正在紋路中微微振動的鋼針,又看了看那面正在同步振動的雲母薄膜!
他的口中發出了如同夢囈般的喃喃自語。
“振動……是振動……我的天……原來是這樣……用刻痕來‘復刻’振動……再用振動來‘復刻’聲音……天才……不……這是神跡……這是真正的神跡啊!!!”
他是第一個從“魔法”的震撼中窺見了“物理”真相的人。
但他的這番解釋,並沒有讓其他人感到絲毫的安慰。
反而讓他們更加恐懼了。
“記錄……此物竟能記錄下人說過的話?”史學院的院長扶著桌子,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眼中是深深的憂慮與恐懼,“元聖!此物不可留啊!”
“為何?”張大山平靜地看著他。
“您想!”老院長痛心疾首地說道,“若此物落入奸佞之手!他們偽造聖意,構陷忠良,屆時這天下豈不大亂?口說尚無憑,可此物發出的是與本人一模一樣的聲音啊!這……這還有何人能夠分辨真偽?!”
他的話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
“是啊,元聖!此物太過……駭人听聞!有傷天和!”
“請元聖毀去此物!切不可讓這‘魔盒’流落人間!”
看著群情激奮的眾人,張大山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將那根播放針抬了起來。
整個世界重歸寂靜。
他緩緩地掃視了一圈在場的所有人。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孫子張念祖的臉上。
“念祖。”
“孫兒在。”
“你來說說看。”張大山緩緩問道,“菜刀能切菜,亦能傷人。你認為我等是否也該將這天下的菜刀盡數銷毀?”
張念祖愣住了。
隨即他那張粗獷的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孫兒……明白了。”他對著張大山深深一躬,隨即轉身對著那些依舊在聲討“魔盒”的院長們朗聲說道
“諸位大人!我爺爺的意思是,‘格物’本身並無善惡,善惡只在用它的人心!”
“我等不能因為害怕有人會用它來作惡,便因噎廢食,將這足以開啟萬世新聲的‘神器’親手毀去!”
“這不是格物者的擔當,而是怯懦者的逃避!”
一番話說得是擲地有聲。
方才還群情激奮的院長們瞬間啞口無言。
他們看著坦然自若的元聖,又看了看一臉正氣的張念祖,臉上都露出了羞愧的神情。
是啊。
他們只看到了此物可能帶來的風險。
卻自動忽略了它可能為這個世界帶來的無盡福祉。
“受教了。”
史學院的老院長對著張大山深深地作了一個揖。
“是老夫著相了。”
看著終于平息下來的眾人。
張大山這才微微一笑。
他走到那台依舊在吸引著所有人目光的“留聲機”前。
緩緩地說道
“諸位,今日讓各位看的這個‘說話的魔盒’,並非我張大山今日真正想說的‘格物’。”
“什麼?”所有人都愣住了。
“此物雖能留住‘過去’的聲音,但它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
張大山看著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
“它無法傳遞‘現在’的聲音。”
“它能讓千年之後的人听到我今日之言,卻無法讓百里之外的妻子听到我此刻的一聲平安。”
“敢問諸位。”
“究竟是‘過去’更重要,還是‘現在’更重要?”
這一個問題如同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在場所有聰明人的心上。
他們都陷入了沉思。
“爺爺。”張念祖的眼中閃爍著求知的光芒,“您的意思是……”
張大山沒有回答。
他只是緩緩地走到了實驗室的另一張實驗台前。
那張台上靜靜地擺放著兩件東西。
一件是那只能將聲音轉化為電流的“話筒”。
另一件是那只能將電流轉化為聲音的微型“喇叭”。
他拿起一根長長的銅線。
將這兩件看似毫不相干的東西連接在了一起。
他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孫子與滿室的帝國精英。
臉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留住‘過去’不過是我等這場‘聲音之旅’的一段意外的風景。”
“而我等真正的終點在于……”
“征服‘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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