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自掘墳墓又有何異？！！！”
當張靜姝這充滿法理之終極力量的誅心之問如同一柄最鋒利也最冰冷的憲法之手術刀狠狠剖開那籠罩在皇權之上那最後也最神聖的遮羞布之時，整個乾清宮御書房之內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本還氣焰囂張上躥下跳的定北侯趙雍此刻早已面如死灰癱軟如泥。他知道自己輸了，輸得是那般的徹底也那般的可笑。他本以為自己是在借君威去鋤異己，卻從未想過自己竟愚蠢到將自己與君主一同逼上那公然違憲與天下為敵的巨大絕路！
這已非引火燒身，簡直是抱著炸藥包自爆啊！
……
龍椅之上的年輕帝王趙乾同樣被自己最疼愛的表妹將了一軍，他那張本還充滿憤怒與羞惱的英俊臉龐此刻青一陣白一陣精彩到了極點。
他不是昏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靜姝所言字字屬實！憲法乃是由他與先帝共同頒行，其神聖之地位早已深入人心！若他今日當真為了區區的皇家之顏面而公然違憲，則他所推翻的將不僅是份報紙，更是他自己那至高無上的皇權之合法性！
……
“退……退下……”許久之後他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充滿無盡疲憊的字。
“是……是……”定北侯與那些噤若寒蟬的保守派大臣們如蒙大赦，一個個屁滾尿流地滾出了這間早已成為權力之修羅場的是非之地。
……
很快御書房內便只剩下那同樣劍拔弩張針鋒相對的君與臣、學生與老師、皇帝與議會。
……
“老師。”新皇趙乾看著那從始至終冷眼旁觀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內閣首輔張小山，聲音里充滿一種被自己人擺了一道的巨大委屈！“您與靜姝這一唱一和當真是給朕上了一堂生動的帝王之課啊。”
“陛下言重了。”張小山面不改色，對著新皇恭恭敬敬一躬身，“臣不敢教陛下，只是在提醒陛下莫要忘了，”他指了指殿外那數以百萬計的京城百姓，“那水之力。”
……
“水？”新皇趙乾冷笑一聲，猛地從龍椅上站起！那本是溫和的眼眸中第一次迸發出一種屬于帝王的巨大戾氣！
“老師！您與元聖教導了朕十年！朕自問對那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古訓早已爛熟于心！朕登基以來減稅賦興水利開民智廣言路！自問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在順這民意之水！可結果呢？！”
他指著地上那刺眼的報紙聲嘶力竭地咆哮道“朕換來的卻是它！是子民對君父毫無敬畏的公然指責！是臣子對君王無法無天的肆意冒犯！老師！您告訴我！這便是您與元聖所希望看到的盛世嗎？！一個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毫無規矩可言的混亂之國？！！！”
……
這充滿委屈、憤怒與巨大迷茫的帝王之怒吼如同一柄最沉重的萬鈞巨錘狠狠砸在張小山與那俏臉煞白的張靜姝的心上！他們都沉默了。
因為他們知道新皇所吼出的正是那皇權與民意、君主與憲法之間那不可調和的終極矛盾！
……
許久之後張小山才緩緩抬起頭，他那張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一種長輩對晚輩的巨大歉意。
“陛下。”他的聲音沙啞而又真誠，“是臣錯了。是臣與我父元聖走得太快了，快到忘了去等一等您那同樣第一次學習如何駕馭這艘巨輪的年輕靈魂。”
……
“陛下。”他看著那同樣愣住的年輕皇帝一字一句地說道“臣今日不與您談那枯燥的法理亦不談那冰冷的制衡。臣只想為您講一個真實的故事，一個關于您、臣與天下萬民之間那看不見的契約之故事。”
“陛下您之所以能坐在這龍椅之上非是因為您天生便高人一等，而是因為這天下萬民相信您能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更好地去守護他們那賴以為生的家園。這便是君與民之間那最初的契約。”
“——我將身家性命托付于你。”“——你當還我國泰民安。”
“而稅收、律法、官吏皆是為了維護這份契約而衍生出的工具罷了。可如今，”他的聲音變得無比沉重，“您與我所共同締造的這格物新時代其發展之速度早已遠遠超越了我等任何一個人的掌控。新的問題層出不窮，新的罪惡亦是防不勝防。單憑您與我這區區兩人之眼、耳、心早已無法再看得全、听得真、想得深了！”
“故，”他的眼中迸發出一種與時俱進的巨大智慧！“我等便需要升級這份古老的契約！需要邀請那天下萬民那千千萬萬雙眼楮與耳朵來一同監督這艘屬于所有人的巨輪！這便是新聞自由與輿論監督其存在的根本意義！！！”
“陛下！”他看著那已被他這番聞所未聞的君民契約論驚得目瞪口呆的年輕皇帝，聲音充滿一種循循善誘的巨大真誠！“他們罵您非是不忠，而是在用這最激烈的方式來提醒您掌舵之方向已然偏航！是在幫助您看清那些被繁華所掩蓋了的礁石！是在守護您與他們那共同的家園啊！！！”
……
當張小山這番充滿啟蒙與智慧無上光輝的君民之新約響徹整個御書房時，新皇趙乾那顆本還充滿委屈與憤怒的帝王之心徹底融化了。
他終于痛苦地明白自己與老師與元聖與那真正的千古明君之間那最後的也最致命的差距所在——那便是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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