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趙乾那充滿決斷意味的微服宣言，如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所有自以為人多勢眾便可逼迫這位“軟弱”儲君就範的保守派大臣臉上！
他們做夢也未曾想到！
這位平日里對他們言听計從、溫順如綿羊的皇太子，竟在關鍵時刻，爆發出如此離經叛道的巨大勇氣！
更讓他們不寒而栗的，是那位從始至終僅寥寥數語、卻仿佛早已將棋盤走向了然于胸的內閣首輔，張小山。
他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面對的並非一個輕易可拿捏的黃口小兒。
而是一頭與那被尊為“元聖”的父皇一般老謀深算、智多近妖的笑面猛虎！
……
于是，在接下來的數日里，整個京城出現了一道充滿詭異色彩的奇特風景線。
——明面上，太子趙乾以體察民情為由，在大批禁軍護衛下，浩浩蕩蕩地開始了對京城各大模範工坊與皇家新農莊的官方巡視。
他每到一處，所見皆是地方官吏精心安排的歌舞升平、人人安居樂業的和諧盛景。
——而暗地里，一場更為真實、也更為觸目驚心的民間之旅，已在張小山與他那同樣人精中的人精二哥張石頭的聯手下，為太子悄然拉開序幕。
……
“殿下。”
在一輛毫不起眼的青布馬車內，早已換上普通富商裝扮的太子趙乾，正一臉震撼地看著同樣作管家打扮的老師，張小山。
他手中捧著一份由張石頭親手準備的《京城民間疾苦見聞錄》。
那上面用最質樸也最血淋淋的文字，記錄著隱藏在盛世光環下的悲慘故事。
“您現在所看到的，還僅僅是紙面上的苦難。”
張小山的聲音平靜，卻充滿良藥苦口的巨大穿透力。
“而今日，臣便要帶您去親眼看一看那隱藏在紙面之下，更為真實、也更為殘酷的人間。”
……
馬車未駛向那張燈結彩、準備迎接聖駕的皇家第一紡織總廠。
而是七拐八繞，駛入城南永定門之外那片泥濘不堪、污水橫流的貧民窟。
當太子趙乾第一次親腳踏上這片充滿惡臭與絕望氣息的土地時，
當他親眼看到那些蜷縮在四面漏風窩棚內、因缺少御寒之物而凍得瑟瑟發抖的老人與孩子時，
當他親耳听到那些因在毫無安全保障的黑工坊內日夜勞作而染上各種惡疾的年輕工人那充滿痛苦與麻木的咳嗽聲時，
他那自小在錦衣玉食與聖賢之言包裹下長大的仁厚之心，第一次被名為“現實”的巨大鐵錘狠狠擊碎！
……
“為什麼？”
深夜，返回東宮的馬車上，太子趙乾的聲音因世界觀崩塌的巨大痛苦而劇烈顫抖。
“老師，您告訴我。”
他那原本清澈卻略顯天真的眼眸，第一次充滿血絲與無盡的痛苦與迷茫！
“為何我父皇與您、與安國公府所推行的新政，明明是為了讓國家更富強，”
“卻最終催生出如此巨大的不公？”
“為何我大寧國庫明明已史無前例的充裕，卻依舊有如此多百姓連一件御寒冬衣都買不起？”
“為何我等明明已擁有足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青霉素，卻依舊有如此多年輕人要在充滿病痛與絕望的黑暗中等死？”
“這到底是哪里出了錯？”
……
面對太子這充滿血淚的靈魂三問，被整個帝國視為完人的內閣首輔張小山，卻長長嘆了口氣。
他臉上露出一種深深的疲憊。
“殿下。”他的聲音沙啞，充滿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巨大悲壯。
“您問得很好。”
“這也是臣與安國公府上下日夜反思的問題。”
“格物之道，”他緩緩說道，
“它能開山，能裂石，能讓鋼鐵奔行，能讓聲音傳于千里。”
“但它唯獨無法改變一樣東西。”
“那便是——人性。”
……
“人性？”
“正是。”張小山點了點頭，那雙深邃的眼眸閃爍著冰冷、如同手術刀下病灶般的光芒。
“殿下，您只看到了貧民窟內那無助的‘羊’，”
“卻未曾看到隱藏在朱門之後那瘋狂啃食這些‘羊’血肉的‘狼’！”
“您以為那些得了惡疾的工人為何不去惠民藥房求醫？”
“是因為他們買不起嗎？”
“不。”他冷冷搖頭，“是因為那些黑心坊主為節省成本，根本不願與他們簽訂受帝國律法保護的正式用工契約！”
“沒有契約，他們便享受不到半價醫藥的皇恩！”
“您又以為那些凍得瑟瑟發抖的老人為何不去買一件早已極其便宜的皮襖？”
“是因為他們懶惰嗎？”
“亦不是。”
“是因為他們那本就微薄的工錢，早已被壟斷貧民窟衣食住行的地頭蛇與黑心商人層層盤剝，榨干了最後一滴油水！”
“殿下！”他的聲音陡然嚴厲！
“新政沒有錯！”
“錯的是那些利用新政之便行‘人吃人’惡事的國之蛀蟲！”
……
這番充滿階級斗爭血腥味的殘酷真相，如一道刺眼的閃電！
狠狠劈開了太子趙乾那對人性充滿美好幻想的仁厚之心！
他徹底明白了！
他終于痛苦地明白，為何父皇在臨終前費盡心機為他留下三足鼎立的輔政格局。
為何老師逼他來親眼看這最真實的人間。
因為治理國家從來不是充滿溫情脈脈的請客吃飯，而是一場充滿你死我活的殘酷戰爭！
……
“那……那依老師之見，”他的聲音第一次帶上屬于君主的冰冷與殺意。
“孤又該當如何？”
“去‘殺’光那些‘狼’嗎？”
“不。”張小山再次搖頭，那雙深邃眼眸閃爍著更為高明、也更為治本的巨大智慧。
“殿下，‘殺’是‘術’，而非‘道’。”
“狼是永遠殺不絕的。”
“我等真正要做的是為那些手無寸鐵的‘羊’鍛造出足以與‘狼’抗衡的利齒與堅甲！”
“那便是——”
他一字一句說出那個足以讓任何理想主義者熱血沸騰的終極答案！
“教育！”
“與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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