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寒星閃爍。一輛裝飾著禮部尚書徽記的華美馬車,卻以一種近乎于奔喪的瘋狂速度,在寂靜的京城街道上橫沖直撞,最終在一陣刺耳的剎車聲中,停在了戒備森嚴的安國公府門前。
車門未停穩,一個身穿錦袍卻衣冠不整、須發散亂的身影便連滾帶爬地從車上摔了下來。
他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塵土,也顧不上那早已滑落的官帽,踉踉蹌蹌地就朝著那扇朱紅色的大門撲了過去,正是當朝禮部尚書王景弘。
他那張平日里最是注重威儀、不苟言笑的老臉上,此刻布滿了淚痕與絕望,再無半分儒門泰斗的風骨,倒像是一個即將溺斃的賭徒,在祈求著最後一次虛無縹緲的翻本機會。
“開門!快開門!”他用拳頭瘋狂地捶打著厚重的府門,聲音嘶啞而又充滿了泣血般的哀求,“老夫王景弘,求見安國公府二小姐!求丫丫神醫救命啊!”
府內的護衛早已得了張大山的吩咐,知道王家遲早會有此一遭,倒也並未為難。
大門緩緩打開,露出了一條縫隙。
王景弘想也不想便要往里沖,卻被兩根交叉的、冰冷的精鋼長戟,無情地攔住了去路。
“王尚書,深夜造訪,有何貴干?”安國公府大管家福伯從門後走出,神情平靜無波,語氣里听不出喜怒。
“福伯!福伯!老夫求你!”王景弘看著這位在張家地位超然的老人,竟再也顧不上什麼官威與體面,“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老夫求你通報一聲!求丫丫神醫大發慈悲,救救老夫那可憐的孫兒吧!”
“他……他快不行了啊!”
他一邊說一邊老淚縱橫,以頭搶地,發出的“咚咚”悶響,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悲涼。
福伯看著眼前這位,前幾日還在朝堂之上,義正詞嚴地痛斥自家小姐為“妖女”,痛斥“牛痘之法”為“亂倫妖術”的禮部尚書,如今卻如同喪家之犬般跪在自己面前,搖尾乞憐。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言的神色,有鄙夷,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平靜。
“尚書大人,請起吧。”福伯的聲音依舊平淡,“我家小姐早已歇下了。況且您府上小少爺的病,太醫院數十位國手御醫尚且束手無策,我家小姐不過一介女流,學藝不精,怕是……更是無能為力了。”
他這番話,幾乎是原封不動地,將王景弘等人當初用來攻擊丫丫的言辭,又不動聲色地,奉還了回去。
“不!不!是老夫錯了!是老夫有眼無珠,是老夫愚昧無知啊!”王景弘如何听不出這其中的嘲諷,他心中悔恨交加,只能用更卑微的姿態,苦苦哀求。
“老夫不該听信那些腐儒之言!不該質疑丫丫神醫的救世之法!老夫……老夫罪該萬死!”
“求……求丫丫神醫,看在……看在同朝為官的情分上,看在小兒無辜的份上,無論如何,也請她……移步一趟吧!”
“只要她肯出手,老夫……老夫願傾盡家產,願……願為安國公府做牛做馬,在所不辭啊!”
他這位一生都將“名節”與“風骨”看得比性命還重的儒門領袖,在這一刻,為了挽救孫子的性命,終于徹底拋下了自己所有的尊嚴與驕傲。
福伯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微嘆,知道火候也差不多了。
他知道,自家老爺和小姐,雖然對這王景弘的頑固極為不齒,但終究還是心懷醫者仁心,不會真的見死不救。
“尚書大人,您且在此稍候。”福伯的聲音緩和了一些,“容老奴……進去通報一聲。”
……
片刻之後。
已然換上一身素雅便服,臉上帶著幾分疲憊的丫丫,在三哥張小山的陪同下,焦急地走出了府門。
王景弘看到丫丫,如同看到了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連滾帶爬地就想上前抱住她的腿,卻被張小山不動聲色地攔了下來。
“丫丫……丫丫神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寶兒吧……”王景弘泣不成聲。
丫丫看著眼前這個,前幾日還在金殿之上,指著自己的鼻子,痛斥自己為“妖女”的老人,如今卻卑微得如同塵土。她的心中,沒有半分報復的快意,只有一種深深的、對人性固執與愚昧的……悲憫。
她沒有多言,只是平靜地說道“王尚書,帶路吧。”
……
當丫丫再次踏入那間充滿了死亡氣息的臥房時。
即便是早已有了心理準備的她,也不禁為眼前那慘烈的景象而微微蹙眉。
龍榻之上,那個名為王寶兒的七歲孩童,早已不成人形。
他渾身滾燙如火,皮膚之上那密密麻麻的天花膿皰,因為錯誤的藥物刺激,已經盡數破潰、流膿,與血水和污物混在一起,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
他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絲,小小的胸膛幾乎沒有任何起伏。
他的生命之火,已然即將熄滅。
丫丫走上前,伸出戴著手套的手,輕輕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翻開他的眼瞼,看了看那早已渙散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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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將手指搭在了那細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的腕脈之上。
片刻之後,她緩緩地收回了手。
轉過身,對著身後那雙充滿了期盼與恐懼的、王景弘的眼楮,輕輕地搖了搖頭。
“尚書大人,”她的聲音平靜,卻又帶著一種無法挽回的沉重,“您……來晚了。”
“什……什麼?”王景弘如遭雷擊,渾身一顫。
“太晚了。”丫丫長嘆一聲,眼中充滿了深深的惋惜,“九皇子殿下之所以能僥幸得救,一則是因為發現極早,在天花之毒尚未完全摧毀其五髒六腑生機之時,臣女便已冒險為其種痘,以正氣尚存之軀,行雷霆一搏。”
“二則是因為殿下自幼便有太醫院精心調理,元氣尚足,尚能抵御那‘以毒攻毒’的沖擊。”
“而令孫……”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個可憐的孩子身上,充滿了不忍。
“他不僅因為錯誤的、大量清熱解毒的虎狼之藥,而耗盡了體內最後一絲脾胃元氣。”
“更因為……拖延了最寶貴的、整整兩日救治時機。”
“如今,他已是……五髒六腑皆衰,神仙燈滅,病入膏肓。”
“縱是……縱是大羅金仙下凡,也……也無力回天了。”
她這番話,如同最鋒利、最冰冷的判決書。
將王景弘心中,那最後一絲的僥幸與希望徹底擊得粉碎。
“不……不……不可能……”
王景弘踉踉蹌蹌地後退著,臉上血色盡失,口中喃喃自語。
“是老夫……是老夫害了他……是老夫那該死的‘禮法’……那該死的‘風骨’……害了俺的寶兒啊……”
他看著床上那個因為自己的愚昧和固執而即將逝去的小小生命。
又想起了自己當初在朝堂之上,那番“言之鑿鑿”、“大義凜然”的拒種宣言。
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大的悔恨與痛苦,如同最洶涌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噗——”
一口鮮血,猛地從他的口中噴出。
隨即,他兩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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