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左侍郎錢益謙在太和殿上那場意氣風發的“報捷”,如同一陣狂風,將黑水鎮的“成功”吹遍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也讓安國公張大山和他那座“進展緩慢”的清溪城,瞬間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非議,如同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
京城的茶樓酒肆里,那些曾經將安國公奉若神明的說書先生們,如今也開始悄悄地改變了話風。他們不再只說安國公如何點石成金、造福萬民,而是添油加醋地講述起了“清溪城”的“荒唐”與“遲緩”。
“話說那安國公啊,也不知是不是年紀大了,心思左了。放著好好的煉鐵高爐不去建,非要領著上萬的民夫,在城外頭種樹、挖池塘。”
“哎喲,客官您是不知道啊,听說光是挖那些個池塘,就花了不下十萬兩白銀!那池塘里頭啊,不養別的,就養些蘆葦、爛泥鰍,說是能把髒水變清水。您說,這不是瞎胡鬧嘛?”
“可不是咋地!黑水鎮那邊,人家錢侍郎領著,一年上繳的稅銀就有五萬兩!安國公這邊呢?倒好,不僅一文錢沒掙著,還把朝廷撥付的營造款,都快給花光了。這……這不是拿著國庫的錢,打水漂玩兒嘛!”
這些夾雜著夸張與揣測的議論,通過一張張嘴,迅速地在民間發酵、傳播。
漸漸地,安國公張大山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也從那個無所不能的“工聖”,變得有些……模糊和動搖起來。
人們開始懷疑,這位曾經創造了無數奇跡的國公爺,這次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
而朝堂之上,那股針對清溪城的壓力,則來得更加直接和猛烈。
幾乎每隔日,便會有御史言官上本參奏。
有的,彈劾清溪城營造總署“耗費巨大,進展遲緩,靡費國帑”。
有的,質疑安國公的“格物風水”之說乃是“無稽之談,妖言惑眾”,請求朝廷及時止損,莫要再被其蒙蔽。
更有甚者,一些與錢益謙交好的官員,更是直接上書,請求皇帝撤銷“兩鎮之約”,讓經驗豐富的錢侍郎,全面接管清溪城的營造事宜,以免誤了帝國發展的大計。
雖然這些奏本,大多都被內閣首輔張小山憑借著自己日益穩固的政治手腕給暫時壓了下來。
但那股洶涌的暗流,卻已是人盡皆知。
就連皇帝寧宣宗,也無法完全無視這股來自朝野的巨大壓力。
他雖然依舊在口頭上表示著對安國公的絕對信任。
但派往清溪城“視察”、“慰問”的內侍和官員,卻越來越頻繁。
他們帶來的,除了皇帝的“關切”之外,更多的是對工程進度的“詢問”和對財稅產出的“期盼”。
那言語之間若有若無的催促之意,即便是最遲鈍的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
風暴的中心,清溪城。
與外界那喧囂浮躁的氣氛截然不同,這里,依舊是一片寧靜而又充滿秩序的景象。
巨大的“涵養林區”里,去年春天栽下的數百萬株樹苗,經過了一年多的精心照料,已經頑強地扎下了根。雖然還遠未成林,但那成片成片的嫩綠,已經給這片土地,帶來了肉眼可見的勃勃生機。
“活水循環系統”也已全面竣工。那幾個巨大的淨化池,如同沉默的巨人,靜靜地矗立在那里。那片廣闊的人工濕地里,蘆葦、菖蒲長得郁郁蔥蔥,清澈的水面倒映著藍天白雲,偶爾還能看到幾只水鳥掠過,發出一聲清脆的啼鳴。
“百工區”內,雖然還沒有像黑水鎮那樣高爐林立、濃煙滾滾。
但也並非如外界傳言那般“毫無建樹”。
幾座嚴格按照安國公新式圖紙建造的、配備了高煙囪和“水幕除塵”裝置的煉鐵高爐,主體結構也已基本完工,只待最後的調試和點火。
新式磚窯里,第一批由爐渣和煤灰燒制而成的“爐灰磚”,也已成功出窯,其優異的性能,讓所有參與試制的工匠都贊不絕口。
只是,這一切的進展,都顯得那麼的“慢”。
慢得與黑水鎮那日新月異的“奇跡”相比,簡直就像是蝸牛在爬。
而安國公張大山,這位正處于輿論漩渦最中心的人物,卻似乎對外界的風雨,充耳不聞。
他依舊每日穿著一身樸素的粗布衣衫,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清溪城的田間地頭、工坊院落。
他會親自檢查每一片新栽種的樹苗的成活情況,會仔細查看淨化池中水質的變化,會拿起一塊新出窯的爐灰磚,反復敲擊,檢驗其強度。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因為外界壓力而產生的焦慮和急躁。
只有一種屬于創造者的、近乎于偏執的專注和……一種對未來了然于胸的、令人心安的沉靜。
“爹,”這日,特意從京城趕回來的張小山,看著父親那依舊不疾不徐的身影,終于忍不住將自己連日來承受的巨大壓力和擔憂說了出來,“京城里現在……風言風語很多。錢益謙他們,幾乎是天天在朝堂上拿黑水鎮的財稅報表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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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陛下那里……也有些動搖了。您看,咱們是不是……也該加快點進度?至少,先把高爐點起來,產出點東西來,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啊。”
張大山停下腳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轉過身,看著長子那張寫滿了焦慮的年輕臉龐,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小山啊,”他的聲音平靜而又溫和,“你記住。蓋房子,最要緊的,不是看誰的牆砌得快,而是看誰的地基,打得牢。”
“黑水鎮,看似高樓起得快,但它的地基,是建在流沙之上的。風光,只是一時的。風雨一來,頃刻便會崩塌。”
“而我清溪城,現在做的這一切,植樹,治水,定規矩……看似是‘慢’,但我們,是在為這座城市,打下一塊萬年不動搖的磐石之基。”
“至于那些非議……”他淡淡一笑,眼中閃爍著洞察一切的智慧光芒,“由他們說去吧。”
“真的金子,是不會因為被泥沙暫時掩蓋,就失去光芒的。”
“你告訴陛下,也告訴所有的人。”
“賭約,是兩年。”
“現在,才過去一年。讓他們……再等等。”
“等到第二年秋天,等到黑水鎮的‘果’,和我清溪城的‘果’,都結出來的時候。”
“再來評判,孰是孰非,也不遲。”
他這番話,充滿了強大的、源于絕對自信的鎮定力量。
瞬間便撫平了張小山心中所有的焦躁和不安。
是啊。
父親是對的。
既然立下了兩年的賭約,那在結果出來之前,任何的辯解和爭吵,都是蒼白無力的。
唯有事實,才是最響亮的耳光。
他對著父親,深深一躬。
“是,父親。孩兒……明白了。”
……
然而,理解,不代表壓力就會消失。
清溪城的“緩慢”,依舊在持續。
安國公的“固執”,依舊在被人非議。
而黑水鎮的財稅報表,則如同雪花一般,一封比一封亮眼,不斷地刺激著京城每一個人的神經。
在這場冰與火的較量中,時間,成了唯一的裁判。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
等待著,那最終的、高下立判的一刻。
也等待著,見證一個時代的選擇,和一個傳奇的……最終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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