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漕運總督王通判,畏罪自盡。
其盤踞于朝堂和地方的黨羽,被連根拔起,或下獄,或流放。
這場由張家引爆的、震動了整個大寧朝的政治風暴,終于,塵埃落定。
而當這場風暴的余波,徹底散去之後。
京城里的所有人,都用一種全新的、充滿了敬畏和……揣摩的目光,望向了那座位于金魚胡同的、嶄新的張家府邸。
他們知道,從這一天起。
京城的權力格局之中,一顆最是耀眼、也最是讓人無法忽視的新星,已經冉冉升起。
張府門前,那原本還算清淨的街道,突然之間,變得車水馬龍,門庭若市。
一張張制作精美的名帖,如同雪片般,被送到了張府的門房。
送帖之人,非富即貴。
有當朝一品大員的管家。
有世襲罔替的國公府長隨。
更有那與皇室沾親帶故的王爺府的親信。
他們昨日,或許還對這個“農人出身”的“工匠新貴”,不屑一顧。
而今日,卻都爭先恐後地,送上最珍貴的禮物,和最謙卑的請柬。
只求,能與“青石縣伯”張大山,見上一面,說上幾句話。
“張伯爺,這是我家鎮國公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我家公爺說了,他素來最是敬佩您這等有真本事的國之棟梁,想請您改日過府一敘,共論天下大事。”
“張伯爺,這是吏部尚書大人,為您家幾位公子備下的一點薄禮。”
“大人說了,令郎小山先生,乃是國朝未來的希望,他日,定要多多親近。”
而當初那位在朝堂之上,第一個站出來彈劾小山的劉御史,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他不敢親自登門,只好備上一份厚重無比的“賠罪禮”,托了七八層的關系,才送到石頭的手中,只求張家能“高抬貴手”。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如同潮水般涌來的熱情和吹捧。
負責接待外務的石頭,展現出了他作為“大掌櫃”的、成熟而又圓滑的手腕。
他遵照父親的囑咐,對所有來訪者,都以禮相待,不卑不亢。
對那些送來的禮物,只收下其中寓意吉祥、價值卻並不算太高的。
對于那些宴請,他也根據對方的身份和派系,進行了精心的篩選。
該去的,他欣然應允。
不該去的,他也用最是得體的理由,婉言謝絕。
既維持了家族的體面,又沒有輕易地,被卷入京城那復雜的政治派系之中。
而比這些官員們,行動更快的,是京城里那些最是神通廣大的……媒婆們。
她們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般,蜂擁而至。
幾乎要將張府的門檻,都給踏破了。
“哎喲,我的張夫人吶。”
一個京城里最是出名的“金牌官媒”,拉著王氏的手,笑得是滿臉開花。
“您家這幾位尚未婚配的公子,那可是如今全京城,所有王公貴女們,都眼巴巴盼著的金龜婿啊。”
“您看,鎮國公家那位待字閨中的嫡出三小姐,知書達理,貌美如花。”
“還有,安遠侯府那位剛剛及笄的小郡主,活潑可愛,深得侯爺喜愛。”
“只要您老人家點個頭,這京城里,哪家的千金,不是任您挑啊。”
王氏被這陣仗,弄得是哭笑不得,只能連連擺手,將她們都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
夜里,一家人再次關起門來,開起了家庭會議。
看著那堆積如山的、來自各個府邸的名帖和禮物清單。
幾個年輕些的孩子,臉上都露出了幾分興奮和……自得。
張大山看著他們,臉上卻沒有什麼笑容。
“都看清楚了?”
他平靜地問道。
“這京城的人情,如同潮水。”
“今日,它能把咱們的船高高捧起。”
“明日,它也能把咱們,狠狠地拍在沙灘上。”
“所以,咱們不能做水上的浮萍,要做的,是水下的礁石。”
他的聲音,如同一盆冷水,澆熄了孩子們心中那剛剛升起的些許驕矜。
小山也點頭道︰“爹說的是。”
“聖眷,是最大的助力,也是最大的風險。”
“我等行事,更需如履薄冰。”
張大山看著孩子們都冷靜了下來,才繼續說道。
“咱們的根,不在這些虛無縹緲的人情和奉承上。”
“咱們的根,在青石村那日夜不息的工坊里。”
“在格物院那正在編撰的一本本教材里。”
“在清溪縣那被新法滋潤的萬頃良田里。”
“更在天下所有用著咱們的工具、吃著咱們的糧食、穿著咱們的布的……老百姓的心里。”
“只要這些根還在,只要咱們,還是一心一意地,在做那些能讓這個天下,變得更好一點的事。”
“那咱們,就什麼也不用怕。”
說罷,他緩緩起身。
他走到正堂那面牆壁前,將那副他們看了數年之久的、詳細的《南陽府輿圖》,親手,摘了下來。
然後,他又讓石頭和柱子,一同,掛上了一副嶄新的、覆蓋了整面牆壁的、巨大無比的……
《大寧皇朝全輿圖》。
那上面,山川、河流、省份、州縣,一應俱全。
張大山看著這副巨大的地圖,目光,從他們最初的那個小小的青石村,移到了南陽府,再移到了京城。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廣袤的、充滿了未知與可能的、整個天下的版圖之上。
“從今天起,”他對著所有家人,沉聲說道,“你們的眼楮,不要再只盯著青石村,也不要只盯著南陽府。”
“你們要看的,是這整片天下。”
“咱們要做的,也不再是一家一戶的富貴。”
“而是,要將咱們‘青石之學’的種子,撒遍這片土地。”
“這,才是我張家,真正的……萬世基業。”
他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每一個孩子的心上。